江水在暴雨的催逼下愈发暴烈,起初不过是舔着堤岸的薄弱处,裂开几条缝隙,后来竟如千万头猛兽般啃噬起堤身来。堤上的泥土簌簌地剥落,混入浊流,转瞬便无影无踪。
换做以往,澜江江堤坚固,足以承受江水的冲击。可现在的堤岸松软无比,何堪一用?
忽然间,堤身发出一声闷响,缝隙陡然扩大,黄浊的水流立刻钻了进去,缝隙便愈发扩大,终于溃决成一道数丈宽的缺口。江水奔涌而出,继而便肆无忌惮地横扫一切!
洪水漫过田野,田中杂草便被连根拔起;冲进村落,土墙茅舍在激流中颤抖着,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水面漂浮着桌椅、木盆、衣物,偶尔还有挣扎的家畜。远处传来断续的呼救声,很快又被洪流的咆哮吞没。
幸亏绝大部分的百姓早就被洛羽疏散,否则今夜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丧命。
浊浪翻滚间,偶见几棵老树露出半截枝桠,在水流中徒劳地抓挠着空气。天地间只剩下水的怒吼,和漂浮在浑黄水面上的破碎家园。
澜江决口,洪水滔天!
“轰隆隆!”
洪水的轰鸣声冲天而起,震撼云霄。
中军大营
洛羽站在山坡最高处,目光无比阴沉,不用想他就知道是阆军潜藏在外围,趁机掘开了江堤!而己方挖掘的几处缺口反而成了他人的嫁衣!
营中五千玄武军已经全军披甲,数不清的人影在雨幕中奔走,任由雨水将自己浇得透湿,人人面色凝重。
岳伍冒着雨急匆匆地来到洛羽身边,急声喝道:
“将军!江堤决口了,洪水,洪水已经来了!请将军立刻上马,属下护着您冲出去!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地,洪水涨得很快。”
洛羽心头发紧,冷声道:
“逃,必死无疑,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中军大营建在高处,让所有人立刻用沙袋在半山坡构筑壁垒,阻拦洪水,若是洪水这能连这座山头都淹了,那咱们就一起去见阎王吧。”
“诺!”
岳伍没有犹豫,转身怒吼:
“所有人立刻填装沙袋,在半山坡建立拦水坡,快!”
五千玄武军将士在岳伍的怒吼声中迅速集结,铁甲在雨水中泛着冷光,泥浆在脚下飞溅。因为近日来暴雨不断,营中早就备好了许多沙袋,士兵们如蚁群般穿梭于泥泞之中,一袋袋沉重的泥沙被扛上肩头,向半山坡狂奔而去。
“动手,快!”
岳伍和许韦奋力地嘶吼着,雨水顺着他的铁盔流淌而下模糊了视线,却浇不灭眼中的焦灼。洪水已经逼近,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鸣,那是洪水吞噬大地、吞噬一切的恐怖声音。
洛羽站在高处,冷眼望着这一切。战甲衣袍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却仍如铁铸般纹丝不动,面对滔天洪水,这位镇西大将军的眼中没有慌乱、恐惧,只有一如既往的坚定与疯狂!
“东边,东边再分去一队人堵水!”
“沙袋不够了,再给我装,快!”
沙袋在泥泞的山坡上迅速堆叠,一层又一层,士兵们的手臂早已酸麻,却无人停下。有人滑倒了,立刻被同伴拽起;有人被沙袋压得踉跄,却咬牙继续向前。
正如洛羽所言,水位上涨的特别快,仅仅半个时辰浑浊的洪水已经漫至山脚,浪头拍打着低洼处,溅起数丈高的水花,仿佛一头饥饿的巨兽,正贪婪地向上攀爬。
“再堆高些!”
岳伍一脚踩进泥水里,扛起沙袋狠狠砸在壁垒上。士兵们拼尽全力,沙袋垒成的堤坝越来越高,可洪水的势头却愈发凶猛。一个巨浪打来,最外层的沙袋瞬间被冲垮,几名士兵被卷入水中,要不是有身边同袍拼死相救定然当场被洪水吞噬。
“不要慌,顶住!”
“我陇西边军能与羌贼血战沙场,岂惧区区洪水!”
洛羽的声音穿透雨幕,他大步冲下山坡,亲自加入垒沙的行列。士兵们见主帅亲临,士气大振,沙袋的堆积速度更快了。洪水咆哮着冲击壁垒,浪头一次次拍打上来,又被一次次挡回。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种声音:
洪水的怒吼,玄武军的呐喊。
一整夜,玄武军的将士们与洪水整整拼搏了一夜,哪里的沙包被冲垮他们就立刻补上,耗尽了浑身力气,这是一场没有硝烟、没有刀剑的战争。
天明,雨停。
数千汉子站在沙袋背后,目光怔怔然。
澜州城外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杂物、树干,甚至还有无数穿着陇西军服的尸体,深深刺痛了玄武军将士的心。
可洼地中间的澜州城却固若金汤,并未出现被洪水冲垮城门城墙的景象。原因很简单,南宫渊既然敢用水淹之计,自然早就将澜州城加固了许多,撑死了渗进来些许洪水,想冲垮城墙绝无可能。
“将,将军,我们……”
岳伍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死死攥紧拳头,山坡下本该是己方大军扎营的位置,可现在已经被洪水淹没,到处都是死尸,连一个活人都没看见。
全,全死了?
“南宫渊,妈的!”
许韦气急败坏、泪水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替兄弟们报仇!”
所有人都怒气冲天,恨不得现在就爬上城头与敌军死战!
水淹澜州怎么就变成了水淹军营?
“好了,骂有什么用?”
洛羽的嗓音似乎在颤抖,神情无比凝重:
“洪水停了,下游有我们挖通的泄洪沟渠,从下午开始洪水就会慢慢退,只怕南宫渊绝不会放我们走的。
收拾收拾,准备迎战吧。”
“或许,这会是一场血战!”
……
“哈哈哈!”
“痛快!”
“痛快啊,哈哈哈!”
澜州城头,南宫渊仰天大笑,浑身舒畅,从他的视野看过去,澜州城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看似摇摇欲坠实则十分安全,水面上漂浮着数以千计的死尸,有一部分是老百姓,但更多的是陇军!
除了军卒的死尸,还有战马、军械、营帐以及大量的陇字军旗,场面惨绝人寰,却令阆军兴奋不已。
身边一众武将同样笑得前仰后合:
“陇西那地方又没有大江大河,军中士卒不熟水性,洪水一淹定然是十死无生!哈哈哈!”
“没错,陇西铁骑骁勇善战又如何?只要你们不会飞,只能葬身鱼腹!哈哈哈!”
“只怕那位镇西大将军已经被洪水淹死了,真是嘲讽啊,哈哈。”
城头上充斥着哄笑声,谁也没想到名动天下的陇西精锐会被一场洪水淹得一干二净。
“你们看那。”
叶青凝突然伸手一指:
“那儿有一处土坡,地势略高,还没被洪水淹没,如果我猜得没错,那里应该是洛羽帅帐所在,洛羽很可能没被淹死。”
“以他的性子,定会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淹死,肯定躲在土坡上。”
南宫渊狞笑道:
“洪水估计到明天就退得差不多了,咱们可不能让洛羽这么轻松地跑掉。”
“传令,明天一早大军出城,这次定要用洛羽的人头祭奠我东境战死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