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中寂静无声,曾经的大乾镇国公,现在的反贼阆东王南宫烈站在地图前,眉宇间出现了些许忧愁。
叶青凝静静地侯在一旁,默不作声,时而会悄悄看老人一眼。东境开战至今,南宫烈从未慌过、紧张过,但今天他第一次表现出愁容。
“崔家那边都说好了吧?”
“渊将军已经去了,绝无问题,此次崔家主力定会倾巢而出,依令而行。”
“狼啸军呢?”
“集结完毕,等入了夜就出发。”
“其余各部如何?”
“已经按照王爷的意思全军集结待命,随时可以出战,干粮饮水也发下去了。”
“那就好。”
布置完一切,南宫烈才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发酸的眉头:
“到底是老了啊,年轻的时候三天三夜不睡也能上马征战,现在不行了。”
老人的眼眶中隐隐带着些血丝,两鬓白发摇摇晃晃地飘着,为了此战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王爷老当益壮,饶是军中年轻武将也比不上。”
“这些话也就听起来好听了,老不老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南宫烈浑浊的眼眸在地图上缓缓扫过,喃喃道:
“青凝,你说我们这次能赢吗?”
“一定能!”
叶青凝微微弯腰,沉声道:
“我南宫家坐镇阆东道百年,起起伏伏多少次,这次也一定能笑到最后!
王爷切勿忧心。”
“但愿吧。”
老人缓缓起身,眼眸中闪过一抹决然:
“这次我亲自领兵,去和洛羽分个生死,我走之后营中军务就全交给你了。”
“青凝明白!”
……
夜幕缓缓降临,月暗星稀,整个东境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夜色中,万籁俱寂。
枯木坡为什么叫枯木坡,因为连绵起伏的山坡上立着许多没有绿叶的枯树,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在晃动,一年四季皆是如此,给人一种生命凋零的感觉。
夏夜,无风。
东境,无战事。
热浪从地皮里蒸上来,令人烦闷。林间老鸦也不叫一声,或许是不堪忍受这种燥热,只剩些小虫在暗处磨牙,声如锈刀刮骨。
空中的云絮呈铁灰色,月光被绞得支离破碎,总觉得有一种压抑堵着人的胸口,连喘息都带着火燎气。
整片荒野在黑暗里绷紧,像张拉满的弓。
黑夜中闪烁着数不清的火光,最终汇聚成一条火龙,火光中矗立着许多高大的粮仓,这里便是数万陇军的屯粮重地。
营门口空无一人,寨门紧闭,拦着一排排拒马鹿角,唯有营墙上站着守卒,高举火把来回巡逻,安静如常。
忽有一道身影走上墙头,负责值夜的都尉赶忙迎了上去:
“将军,您怎么来了,这里有卑职在便好。”
中年男子名为胡建,陇西第四军主将。
“今夜要出事,我来盯着。”
胡建高举墙头,负手而立,目光扫过远处夜色:
“没什么异常吧?”
“异常?没有啊。”
都尉挠了挠头道:
“将军,今夜叛军真会来偷袭吗?到现在连半个鬼影都看不见,搞错了吧。”
“会来的,一定会的。”
胡建目光凝重:
“而且大将军说了,来的很有可能是狼啸军。”
“狼啸军!”
值夜都尉面色微变:
“就是号称东境战力第一的那个?胆子倒是不小,还敢深入我军腹地,偷袭粮仓。
啧啧,我就不信了,有谁能比咱陇西铁骑厉害。若是他们真敢来,定要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隆隆。”
“轰隆隆!”
话音刚落,远处夜色中似乎就隐约传来一阵马蹄声,而后渐渐作响,似是有无数人影在黑夜中涌动。
胡建嘴角微翘:
“来了,还真被大将军猜中了。”
刹那间满营肃穆,杀意四起。
“全营戒备!击鼓示警!”
黑脸都尉面色冰寒,怒喝出声:
“弓弩手,火箭!”
“嗖嗖嗖!”
一波波箭头闪烁着火苗的箭矢顺风深处,照亮了营前大片空气,也照亮了不速之客的真容。
数以千计的骑兵手握长枪,身披青甲,脸上带着半具狼纹面甲,在夜幕的映衬下还真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阴兵,面容狰狞无比。
果然是狼啸军!
一匹匹雄壮的战马喷吐着白沫,铁甲碰撞声如暴雨前的闷雷。为首的骑兵武将举起长枪,在月色下划出一道银弧,怒吼出声:
“放钩!”
“驾!”
当下便有数十精骑越众而出,策马狂奔,人人手中甩动着一把钩爪,尾部用铁链紧紧套牢,眨眼间便来到了营门口。
这里正拦着好几排拒马鹿角,削尖的木桩看着很是唬人。
“扔!”
数十道铁钩拖着锁链破空而出,精准咬住鹿角拒马。然后骑兵们极为熟练地猛拽缰绳,战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重重踏地。
“卡擦卡擦!”
伴着木料断裂的脆响,三排鹿角被硬生生扯开缺口。
狼啸军骑将狞笑一声,挥枪怒吼:
“给我杀!宰了陇西小儿!”
“杀!”
铁骑洪流轰鸣前冲,冲在最前的骑兵压低身子,手中长矛平举如林,吼声就像是鬼叫,回荡在夜色中。
“唔,到底是狼啸军啊,有点东西。”
胡建冷笑一声,手掌轻轻一挥:
“放箭!”
“嗖嗖嗖!”
看似空荡的营墙背后突然冒出数百弓手,箭镞泛着密密麻麻的寒光,暴雨般的箭矢带着破空声扑向冲锋的狼啸军。
冲在最前的十余人连人带马被射成刺猬,战马哀鸣着栽倒,将背上的骑兵甩出丈余,鲜血飞溅。
“小心!”
领军的狼啸军武将面色陡变,破口大骂:
“踏马地有埋伏!撤!回撤!”
密集的箭雨中,阆军忙不迭地想要抽身而回,可来都来了,岂会轻易让你走?
“火油!”
都尉嘶吼一声:
“给我放!”
在狼啸军略显慌乱的眼神中,数十个陶罐从营内抛出,落地炸开,溅出一团团粘稠的黑浆,紧接着火箭划破夜空,稳稳没入地表:
“嗖嗖嗖!”
“轰!”
地面瞬间腾起一尺高的火墙,战马士卒凄厉地嘶吼着,混着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分外可怖。
“有埋伏!有埋伏!”
“快撤!”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夜空中,数千狼啸军顿时溃不成军。
“就这么点手段吗?”
胡建面带讥讽,嘴角微翘:
“那你们来偷袭真是自己找死了。”
“轰隆隆!”
凄厉的惨叫声突然被一阵更为沉闷、厚重的马蹄声淹没,在月光和大火的映衬下,战场左右两翼各涌现出一支血红色的骑兵,人人长枪向前,目露凶光。
在狼啸军绝望的目光中,一声怒吼冲天而起: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