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一种新的声音开始渗透进入雷恩的感知。并非能量流动的嗡鸣,也非机械运转的轰鸣,而是更物理、更粗粝的声响——金属疲劳的呻吟、蒸汽泄漏的嘶嘶声、还有某种巨大而笨重的结构在应力下缓慢变形的嘎吱声。
黑暗依旧浓重,但不再是那种能量真空般的纯粹黑暗。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微粒,带着金属氧化物、煤灰、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旧血液与机油混合的甜腥气味。温度显着降低,一种潮湿的、带着工业废料酸涩感的寒意开始取代“锻炉”内部那种干燥的、充满能量辐射的炽热。
雷恩的意识核心在绝对专注后稍稍松弛,随即立刻重新绷紧,适应着这剧变的环境。银色微光无声运转,分析着空气成分、声音频谱、温度梯度,试图构建出外部世界的新模型。
【环境分析:大气成分复杂,含氧量19.3%,包含高浓度悬浮颗粒物(主要为碳、硫、铁化合物)、微量未知有机挥发物。温度:11.4摄氏度。湿度:78%。声学特征显示存在大型低效机械结构运转、高压蒸汽泄漏、金属结构位移。初步判断:非原有时空结构。】
时空转换?这就是普罗米修斯所说的“坐标同步”和“熵之回响”的结果?将他从崩溃的“锻炉”内部,抛入了另一个…世界?
静滞棺似乎在一股巨大的力量下发生了位移和倾斜。外部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和锁死机构扭曲的尖叫。他所在的这个“容器”,似乎正随着某个更大的载体一起,经历着剧烈的震荡。
银色微光调取了普罗米修斯馈赠信息中关于“坐标”的部分。那些原本无法解析的数据碎片,在接触到当前环境的具体参数后,竟然开始缓慢解码,与感知到的环境信息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共鸣。
【坐标解析度提升…关联参数:蒸汽压差、青铜共振频率、灵性背景辐射…匹配数据库:第六平行宇宙架构特征(低魔改·蒸汽朋克倾向)。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异常信息扰动力场,与“低语”特征部分相似,但载体不同…载体为…青铜?】
青铜?雷恩立刻想起之前信号碎片中提到的“陶瓷合金共振频率”,难道与之有关?
未及深思,一阵尖锐的、仿佛无数齿轮卡死又强行扭转的摩擦声,混合着一种高频的、非物理的嗡鸣,猛地刺入他的感知!
这嗡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信息轰炸!庞杂、混乱、充满了冰冷的逻辑断片和无法理解的狂躁计算欲!
【检测到强信息辐射源!距离极近!辐射载体:高纯度灵性青铜!辐射模式:非标准差分演算,存在严重逻辑错误与自我冲突,正在指数级增生无意义计算!警告:该辐射对意识体具有强烈同化与侵蚀效应!】
几乎在这警告响起的同时,雷恩“看”到了——并非通过光学视觉,而是通过能量感知和银色微光构建的模型——一个巨大的、占据了他外部感知范围大半的、复杂到令人眩晕的青铜结构!
那是一个由无数齿轮、曲杆、凸轮、转轴构成的庞大机器,表面覆盖着繁复、古老而扭曲的刻痕,这些刻痕正随着机器的挣扎运转而明灭不定,散发出那种疯狂的信息辐射。
机器的一部分似乎已经严重损坏,齿轮断裂,连杆扭曲,蒸汽从其破裂的管道和阀门中猛烈喷出,形成一片片白茫茫的雾霭。而更可怕的是,机器裸露的青铜表面,正蔓延着一种不祥的、仿佛锈迹又仿佛某种生物增生的暗绿色病变,这些病变区域正以一种诡异的节奏搏动着,加剧着机器的狂乱和信息的污染!
差分机!一台庞大无比、但已陷入疯狂和病变的差分机!
而他所处的静滞棺,似乎就固定在这台疯狂差分机的基座附近,如同一个被展示的怪异战利品,或者…一个即将被投入机器的祭品?
那疯狂的青铜低语试图钻入他的意识,用无尽的、错误百出的计算填满他的思维,将他同化为另一个无意识的运算节点。病变区域的搏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灵性污染,试图侵蚀他的银色微光。
雷恩立刻收缩意识,银色微光形成致密屏障,抵御着这双重侵袭。得益于普罗米修斯的馈赠和对“低语”的对抗经验,他勉强抵挡住了这第一波冲击,但那疯狂的运算低语和病变的侵蚀感,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施加着压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靴子敲打金属格栅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人类焦急而疲惫的呼喊。
“见鬼!核心压力还在飙升!青铜病变又扩散了!艾琳,符文矩阵还能撑多久?”
“不行了,查尔斯!第三、第七扇区的甲骨文密码正在失效!它们…它们在被那东西改写!”一个女声带着哭腔回应,声音因恐惧和过度消耗而嘶哑。
雷恩集中感知。在弥漫的蒸汽和昏暗的光线下(光源来自差分机某些部件发出的诡异绿光和远处几盏摇曳的煤气灯),他“看”到两个身影正在差分机庞大的基座旁忙碌。
一名男子,穿着沾满油污的维多利亚式马甲和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机械结构的精密义手,他正徒劳地试图扳动一个巨大的黄铜阀门,脸上混合着汗水、油污和绝望。
另一名女子,穿着同样沾满油污但依稀能看出原本精致款式的长裙,外面套着皮围裙,她正跪在一个布满复杂刻线的金属圆阵前,双手颤抖地将一些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龟甲或兽骨碎片(甲骨文?)嵌入圆阵的凹槽中,试图稳定那不断闪烁、明灭不定的矩阵。但那些碎片上的古老文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甚至扭曲变形,被一种暗绿色的、与差分机病变同源的能量覆盖。
他们的语言经过银色微光的快速解析,可以理解。他们的技术……似乎是蒸汽动力与某种基于古老符号(甲骨文?)的灵性编程相结合的怪异体系。
“重构!必须重构蒸汽核心的约束符文!”名叫查尔斯的男子吼道,他的机械义手发出过载的嗡嗡声,“用最高优先级的‘禹贡’密码试试!或者‘连山’序列!”
“试过了!都没用!”名叫艾琳的女子几乎崩溃,“那东西…那青铜里的低语…它学得太快了!我们的密码刚注入就被它破解、扭曲!它甚至…甚至开始用我们的密码反过来攻击矩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