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威听了何老舅的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没想到自己当年在南宫县的举措,竟让百姓们记了这么久,他笑着说:“都是为了让百姓能安居乐业,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何老舅却突然收起笑容,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他搓着手,几次欲言又止,陆惟君看出他有心事,鼓励道:“老何有话不妨直说,都督不是外人。”
何老舅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都督,彪下也曾做过预备役,给您拎过刀,我斗胆问一句,您能在营州镇守多久?咱们这些百姓不怕吃苦,就怕政策变来变去。只有您在这里,咱们开荒种地才踏实,要是哪天您走了,咱们辛苦创下的家业,恐怕又要便宜那些鞑子或贪官了。”
这番话问得直接又实在,道出了百姓们心中最深的顾虑。
陆惟君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老何,你这话问得有些唐突了,都督的去留岂是咱们能议论的。”
何老舅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冒犯了谭威,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连忙解释道:“陆将军莫怪,我不是有意冒犯都督。实在是这些年跟着您和都督,日子过得太安稳了,心里害怕失去这份安稳。您也知道,我给都督当过兵,这条命就是都督的,所以才敢这么直言不讳,还望都督和将军莫要见怪。”
他一边说一边不安地搓着手,眼神中满是期盼与忐忑。
谭威看着何老舅满是忐忑的眼神,心中十分理解,对于百姓而言,土地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他们历经流离失所,最害怕的就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土地再次失去保障。
他郑重地拍了拍何老舅的肩膀,语气缓和地承诺:“老何放心,我近期绝不会离开营州,圭圣军也会始终驻守西疆,守护咱们的家园。而且羟县百姓开荒的土地,都会由官府登记造册,明确归属,日后可世代相传,任何人都无权随意侵占。”
这番承诺如同定心丸,让何老舅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何老舅大喜过望,激动得再次作揖:“多谢都督!有您这句话,咱们百姓就敢放开手脚开荒种地了!”
说罢他便急匆匆地转身去召集乡亲们来领兵器,练兵场上,武器堆成小山,百姓们按顺序挑选,按理说百姓私藏武器是犯罪,但是都督下令他们全成了半农半兵的预备役,可以合理合法的拥有武器,个个喜气洋洋。
何老舅先是拿起一把长枪试了试,可枪杆太长,他年事已高,挥舞起来颇为吃力,又拿起一柄狼牙棒,沉甸甸的根本举不动。
折腾了好一会儿,他才选中一把轻便趁手的腰刀,掂量着满意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挂在腰间,乐呵呵地离开了练兵场。
陆惟君目光扫过练兵场,看到幕僚马玉正蹲在角落,专注地查看一堆从敌军营地缴获的文书与地图,便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马先生,辛苦你派几个弟子登记百姓所领武器,务必详细记录兵器种类与数量,避免出现遗漏或错领。另外武器发放后,城中治安管理可能会出现新情况,你也琢磨琢磨应对办法,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马玉闻言,立刻站起身,他本是西南的落魄秀才,因战乱流离至此,被陆惟君赏识收留,此刻连忙拱手应道:“将军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陆惟君带着马玉来到谭威面前介绍道:“都督,这位是马玉先生,学识渊博,为羟县的建设出了不少力。”
谭威看向马玉,见他虽衣着朴素,却举止文雅,眼中透着书卷气,便客气地拱手回礼:“马先生不必多礼,久闻先生才学,今日得见幸会。先生之名‘玉’,温润而有光泽,气势中透着尊贵,倒是与先生的气质颇为相符。”
这番称赞让马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谦逊道:“都督谬赞,属下不过是一介书生,些许微末之技,不足挂齿。”
谭威笑了笑,随口问道:“先生近来一直在羟县走访考察,不知对羟县建城有何看法?目前新城城墙尚未完工,后续规划还需多听听各方意见。”
马玉听到这个问题,心中有些意外,他此前得知羟县建城的消息后,特意查阅了大量关于河西地区城池建设的历史资料,来到羟县后,又利用闲暇时间走访百姓,了解他们的居住需求与生产习惯,早已整理出几件急需解决的问题,比如城墙选址需兼顾防洪、城内街道规划应便利粮草运输、需预留公共晾晒场等,正准备找机会向陆惟君提出,没想到谭威会主动询问自己的看法。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心中既激动又有些紧张,能得到都督的直接垂询,是展现自己才能的好机会,可也担心自己的见解不够周全。
马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正欲开口阐述自己的想法,却见谭威正含笑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期待,这让他更加稳了心神,暗自梳理着脑中的思路。
都督亲自询问自己关于建城的高见,马玉备受鼓舞,往日里因落魄而自带的清高少语一扫而空,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上前一步,拱手说道:“都督,羟县地处河西绝漠河附近,乃是漠西东南方向唯一一块水草丰美的农牧宝地,虽四面环沙,却因绝漠河滋养,成为汉唐时期着名的战马产地。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若只专注农耕实在可惜,属下建议发动百姓发展养马业,既能为军队提供战马,又能增加百姓收入。”
说到这里,马玉话锋一转,直言不讳道:“但眼下的问题是,迁来的中原移民大多擅长农耕,不仅缺乏放牧经验,更没有优质的马种和母马,导致这片优良牧场长期荒废,实在令人惋惜。”
这番话切中要害,没有丝毫避讳,展现出他作为幕僚的务实与坦诚,谭威闻言,眼中露出赞赏之色,点头认可道:“先生所言极是,此前地方官确实因缺乏放牧经验,忽略了这片牧场的价值,只想着开垦耕地,却忘了因地制宜。不知先生有何良策能解决这一难题?”
马玉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引经据典:“属下查阅《史记》及汉史得知,当年汉武帝迁民河西时,为鼓励百姓发展畜牧,官府曾主动将母马、母牛借给百姓饲养,并制定了详细的借养之法。此法既能解决百姓缺乏牲畜的困境,又能让官府逐步扩充畜群,实乃一举两得之举。”
他思忖了下,详细解释起具体办法,“就以养马为例,一匹母马三年可繁殖两驹,若农户从官府借五匹母马,三年后需上交两匹驹马给官府,剩余八匹则归农户所有;牛羊的借养也可照此办理,按比例上交幼畜即可。如此循环往复,不出数年,羟县定能实现牛羊马满草场的景象。”
马玉越说越兴奋,语速也渐渐加快:“届时咱们不仅能为圭圣军提供源源不断的战马,百姓还能兼合种地牧羊、兴旺皮货增加收入,日子定会越过越红火。而且大规模的畜牧产业还能带动皮革、肉食加工等副业发展,让羟县成为西疆的富庶之地。”
他沉浸在自己描绘的蓝图中,仿佛已经看到了羟县牧场上万马奔腾、牛羊成群的热闹景象。
谈及畜牧,马玉不由得想起此前在西南时偶尔吃到的烤羊,那外焦里嫩、香气扑鼻的滋味让他至今难忘。
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眼神中闪过一丝向往,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谭威将这一细节看在眼里,心中顿时了然,笑着打趣道:“马先生方才还在畅谈畜牧之策,怎么突然咽起口水来了?莫不是想到了牛羊的美味?”
被谭威点破心思,马玉脸上瞬间泛起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都督慧眼如炬,属下确实是想到了烤羊的滋味。属下久居西南,难得吃到鲜美的羊肉,如今想到羟县日后牛羊成群,便忍不住有些嘴馋了。”
他的坦诚与率真让谭威也忍俊不禁,原本严肃的议事氛围变得轻松起来。
谭威自己也不由得联想到炒羊肝的嫩滑口感,心中暗笑,看来美食果然是人人都无法抗拒的诱惑。
陆惟君见状,连忙笑着参合:“马先生不必难为情,都督也是个地道的美食家,平日里也常念叨各地的特色吃食。今日难得相聚,不如就留下一起尝尝军中的开水白菜与烤羊,也让先生品鉴品鉴咱们圭圣军的伙食。”
这番话既给了马玉台阶下,又拉近了几人间的距离,马玉连忙顺势点头,尴尬的神色才渐渐褪去。
谭威看着马玉的随和不羁,眼中带着笑意,随即诚恳地说道:“马先生学识渊博,对河西事务又颇有见解,不知是否愿意随侍在我身边,协助处理西疆政务?”
此言一出,马玉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狂喜,能在都督身边任职,不仅是对自己才能的认可,更是难得的施展抱负的机会。
陆惟君虽心中不舍马玉这位得力助手,但也非常清楚谭威身边更需要这样的人才,只能笑着点头:“马先生能得都督赏识,是你的福气,莫要辜负都督厚望。”
马玉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半推半就地拱手应道:“属下愿为都督效犬马之劳!”
至此马玉正式从一西南破落秀才成为了圭圣军的文职军官,马玉一阵唏嘘,强忍着泪水,不过情绪平复后,马玉想起一件要事,神色严肃地说道:“都督,此次围城的马贼中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我们在清理战场时,搜出了几封汉字家信,还有部分士兵的服饰也格外特别,不像是典型的满清或蒙古装束。”
谭威闻言,心中泛起疑惑,连忙让马玉取来那些家信和服饰查看。
展开家信,上面的汉字书写工整,内容多是思念家人、询问家乡情况的话语;再看那些服饰,款式简洁,布料虽粗糙却裁剪规整,确实与常见的异族服饰不同。
谭威眉头微皱,疑惑道:“这些强悍的马贼竟有中原的识字人物,实在有些不对,而且人数看起来还不少,这不是一个正常现象。”
陆惟君在一旁回忆着补充道:“这支服饰迥异的队伍在战斗中极为悍勇,大部分都战死或随哈什纳突围了,目前只俘虏了二十余名受伤士兵,且苏醒的俘虏都拒不招供,嘴硬得很。”
谭威决定亲自去看看这些俘虏,便对陆惟君和马玉说:“走,咱们去野战医部瞧瞧这些俘虏,或许能发现些线索。”
三人来到野战医部的俘虏关押处,隔着栅栏望去,只见四名俘虏穿着汉式交领衣衫,而非满清常见的广子衫,但却是一种颇为古朴的汉服,且他们都是典型的汉人相貌,眉眼清秀,并非满清的阴衰的通古斯面容。
陆惟君故意走上前,假意斥责道:“你们这些叛逆,竟敢勾结马贼侵扰我大明疆土,还不快快招供背后主使!”
话音刚落,一名俘虏猛地抬起头,怒目圆睁地瞪着陆惟君,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却依旧一言不发。
谭威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思绪翻腾,他此前在西疆与多个部族打过交道,知晓不少异族为了方便交流,都会学说中原话,甚至穿中原服饰。
可这些俘虏无论相貌还是服饰,都与汉人相似,却出现在满清军队中,但却又不是八旗序列,实在令人费解。
想着想着,他竟顺势联想到后世社会的英语学习现象,许多非英语相关专业的学生、职场人士,为了升学、职称考试,都必须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学习英语,即便日后工作中用不上,也不得不为了过级而埋头苦读。
想到这里,谭威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种不合理的制度,不知让多少英语学习者陷入无奈与迷茫,就像眼前这些身份不明的俘虏一样,看似是某个崇尚华夏文化的部族,但是学得汉字和儒家礼仪却用来当蛮夷的炮灰,似乎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