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进禁闭室的犯人名叫樊启梦,现年三十八岁,广东汕头人,因犯非法买卖枪支罪、走私毒品罪和流氓活动罪数罪并罚,于一九八七年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一九八九年从广东某监狱转来渡口桥监狱建筑大队服刑。因他劳动积极肯干,而且对建筑行业有一定的技术特长,在侯本福去建筑大队“体验生活”的时候,樊启梦才担任施工组组长一个星期。侯本福在建筑大队“体验生活”时也正好被安排在施工组。与樊启梦半个月接触中,两人也算是交上了朋友。
洪科长来到禁闭室,叫人把樊启梦叫到跟前来站着,刘队长拿出审讯笔录本作审讯笔录。
洪科长撕开侯本福刚才在狱政科给他的“减刑烟”,递一支给刘队长,又递一支给禁闭室的干部,刘队长连忙给洪科长点着烟。洪科长犀利的眼神盯着樊启梦:“自己说,因为啥子事被关进禁闭室?”
樊启梦清了清嗓子,声音显得有气无力:“报告科长,我擅自脱离工地偷偷跑出去和人打架。”
“私自脱离工地,还出去和人打架,问题又来了,是和什么人打架?是为什么打架?”洪科长的眼神盯得樊启梦不敢看他。
洪科长在犯群印象中历来就是以清正和铁面的形象着称,在干部和犯人中都有很高的威信。樊启梦见洪科长这么问他,想必是洪科长已经掌握了他在外面干的烂事。他埋着头,眼光只敢看着自己的脚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因为我去找他老婆,他先骂我,我也骂他,然后就打起来了。”说完,樊启梦用眼角偷偷看了一眼洪科长。
洪科长闭着眼睛,思忖了一下,又盯着樊启梦追问道:“你和那个女人交、往多久了?不要遮遮掩掩的,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想瞒天过海?”
在来禁闭室提讯樊启梦途中,刘队长已经将樊启梦与人打架的前因后果汇报得一清二楚,所以洪科长的问话总是能击中要害,让樊启梦只能如实交代。
还是在初春的时候,樊启梦在外出劳动过程中,认识了在工地上拉运建渣的两夫妇,樊启梦见这个女人有几分姿色,长期处于性饥渴的他就对这女人动起了心思。甜言蜜语加上小恩小惠,没几天,这女人就沦陷在他的怀抱,开始两次是在工地上找个没人的角落速战速决,后来,两人都觉不过瘾,女人家离工地也就四百来米距离,于是这女人就趁男人不在家时,把樊启梦带到家里去偷享云雨之欢。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才去女人家里两、三次,就有邻居把这事给女人的男人说了,今天樊启梦刚 一溜进女人家里,她男人就突然撞进屋来,指着樊启梦就是一通大骂,起先樊启梦毕竟做贼心虚,不敢与人争吵,但这男人愈骂愈凶,而且将樊启梦堵在房里不让他出去,樊启梦情急之中抡起大拳头照着男人脸上就是一拳,这男人被戴了绿帽本就气不打一处来,见奸夫竟然动手打人,于是操起凳子就朝樊启梦砸去,樊启梦肩上挨了一凳子,顺势将男人一把拉到后面,还担心他再扑上来堵住门口,接着朝那男人屁股上重重踢了一脚,才得以夺门而出,气喘吁吁的跑回工地。
樊启梦刚到工地不到两分钟,那男人拉扯着自己的女人来到工地:“姓樊的杂种你给老子出来!”男人扯破嗓子在工地上喊骂,把房顶上的灰沙都震落下来。早有犯人跑去给带班干部汇报,带班干部急急忙忙赶过来,先是对这男人安慰一番,待那男人拉扯着他女人走后,一手铐将樊启梦铐在脚手架的钢管上,前前后后问了个一清二楚。带班干部才将他送回监狱,把哦,,他和他的违规情况一并交待给了内警队刘队长。
洪科长审讯完樊启梦,将刘队长记录的审讯记录拿过来看了一眼,递给樊启梦:“你看看吧,看了以后签名摁手印。”然后摇头叹了口气:“不争气啊,不珍惜啊!”
刘队长接过樊启梦签名摁指印的审讯记录后,洪科长看看禁闭室干部,“把他带进去把!”
走出禁闭室,刘队长问洪科长:“他这个事怕是要被巴几年哦?”刘队长说的“巴几年”就是要被加刑几年的意思。
洪科长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很原则却没有实际意义地回答道:“还要进一步调查。”
如果不是工作关系,而且是上下级关系,洪科长根本不愿理睬刘队长,刘队长和他不是一条线上的人,最主要的是他很鄙视刘队长那副欺下媚上和两面三刀的德行。
不管是干部或是犯人,只要是来渡口桥监狱时间长一点的人都知道,渡口桥监狱干部中分三个“派别”——以郭郭政委为首的一派,麾下有副监狱长、党委办公室主任、政治部副主任、宣教科曾科长、狱政科洪科长、生活卫生科长以及几个单位的教导员、大队长等“弟兄伙”;以赵监狱长为首的一派,麾下有副政委、政治部主任、监狱行政办公室主任和负责技术质量方面的科室领导以及几个单位的大队长、教导员;所谓第三派实则就是中立派,既不参与郭政委阵营也不参与赵监狱长阵营,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扫门前雪的意思,也有的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态。
是如何形成“郭派“和“赵派”的不用去考证和深究,总之郭赵二人都是渡口桥监狱的老资格,二人都是从普通干部一路爬上来的,总之二人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但二人谁也扳不倒谁,上面都各有各的靠山。
因为郭政委是一把手,在权势和地位上他这一边明显占着上风, 只是在生产和产品上他的发言权却明显不如技术人员出身的赵监狱长,所以赵监狱长也占有不可替代的优势。
刘队长是跟“赵派”的“小喽啰”,却在洪科长直属的内警中队里担任中队长 ,他既要小心翼翼地看洪科长的脸色,又得随时关注洪科长的动向,或许从中可以窥见郭政委和赵监狱长微妙的变化。作为他这样一个人,不折不扣的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虽是“赵派”的人,但自己却又并不是赵监狱长的直接关系,所以连直接与赵监狱长说话的机会都几乎没有。
洪科长回到狱政科值班室,随手拿起茶几上一支钢笔无意识地叩击着茶几台面。窗外暮色渐浓,铁栏杆切割的光影在他脸上投下交错的暗影,如同此刻纠结的思绪。
他摸出烟来,抽出一支却没点燃,任由过滤嘴在指间碾出褶皱。作为狱政科科长,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服刑人员,但像樊启梦这样的\"人物\"还是头一遭打交道。香港九龙会的\"五哥\",光听这名号就能想见其人在黑道的分量。从审讯材料看,这家伙十六岁就混迹江湖,贩毒、走私、持枪伤人样样沾边,二十年间在香港黑白两道翻云覆雨,直到栽在广东警方手里。
烟头在烟灰缸里碾成碎末,洪科长起身倒了杯冷茶。监外劳动时私自脱离监管,这性质本就严重,何况还涉及与有夫之妇的不正当关系并引发冲突。私自脱离监管半小时足以按越狱未遂论处,可樊启梦不一样——他背后牵扯的不仅是个案处理,更是复杂的社会影响和舆论风险。那名被伤及的丈夫扬言如果监狱不处理好这件事,他就要找媒体曝光。若真让\"黑帮大佬狱中偷情\"的消息见报,监狱的执法公信力将面临怎样的质疑?
如果对樊启梦的行为仅定性为严重违犯监规,樊启梦将被转入集训队三个月,按照减刑规定,这意味着他至少晚一年半获得减刑机会。可若上升到重新犯罪,不仅会至少在一年半里不能减刑,还会被加刑,以樊启梦的刑期计算,一旦定罪,少说还要多蹲三、四年监狱。
如果要保樊启梦,当然定性为严重违犯监规也是可以的,但是这个事与其它严重违规毕竟不一样,樊启梦是在监外劳动过程中私自脱离监管,这无异于越狱,不同的是樊启梦并无越狱动机,因为他去干了坏事后每次都自动回来。
洪科长决定将这个事向郭政委汇报,请监部领导决定这个事的定性。
渡口桥监狱与樊启梦相同罪名的人不少,但那些无非是社会上的零散流寇, 樊启梦却不一样,他是香港九龙最大的黑社会——九龙会的核心成员“五大佬”中的老五,江湖上称他为“五哥”,他掌管着大半个香港的毒品交易,大陆的广东、云南和福建等省有他的毒品销售网络,在走私毒品的同时,他还顺带枪支买卖生意。刀口舔血的生活“五哥”从十六岁开始,可能是他运气好吧,或是香港的法制太松懈,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烧杀抢掠的事从来没有间断过,可他却一路绿灯,毫发无损,有两次被英国警探抓进去,关一晚上就放出来了。
他是栽在广东警方手里的,那次,他在广东的一个下线要货,他按以前的操作叫手下兄弟把货送到广东来,可是这次却没有以往那么顺利,他的兄弟刚一上岸,就被广东的一伙人“黑吃黑”把这批货给“劫镖”了,他手下的兄弟还被打伤了两个。
他听到这个坏消息,当时就狠狠揪了一把自己的鼻翼:“窥老母嗨,窥哋买定棺材噶!(他妈个逼,他们都去死吧!)”。当晚,他就气势汹汹的带了一船人杀到广东来。
他在广州花都区一个卡拉oK找到这帮“劫镖”人的老大,要对方把货退还给他并给他六万块钱了事。没想到对方竟嘲笑他:“梭嗨(傻逼)!”还指着他鼻子说,你他妈的什么五哥,在我的地盘上来你他妈是乌龟还差不多。
樊启梦黑道上混了二十年,从没受过这样的气,一气之下,掏出手枪朝对方腿上就是一枪,对方几个兄弟见樊启梦的人手里都拿着“短火”(手枪),一下子腿就都软了,但嘴里还在叽里呱啦的乱吼乱叫,一时间还放不下“地头蛇”的面子。樊启梦拿着枪顶着那老大的脖子:“老子一枪送你上西天,货还得还我,钱还得赔我。老子倒数三个数,一、二……”
“五哥饶命,兄弟我退还你货就是,赔你钱就是,大家都在道上混,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小弟帮忙的吩咐一声就是。”那边的老大忍着腿痛“噗通”跪下,在装备先进的九龙会黑帮面前,自己那几把西瓜刀着实显得老土。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认怂。
樊启梦把被“劫镖”的货要回来后,叫手下兄弟联系买主将货出手,然后大摇大摆的凯旋回到了香港。
这边被挨了他一枪又赔了他六万块钱的老大对他怀恨在心,但又明白自己的人头和装备都不是樊启梦的对手,就不敢与他正面交战,于是就想借到借刀杀人——向当地公安机关举报樊启梦来大陆贩卖毒品和武器的罪状,这样既能保全自己又能报一枪之仇。
樊启梦亲自来大路取出被劫镖的货后,就知道大陆这边也不清静,稍不留神自己的货就会被人盯上,就会被“黑吃黑”,与其出了事后才来揩屁股,不如每次都尽最大可能不出事。于是便确定以后往大陆走货都由自己亲自押镖。
过了三个多月,果然有一批货要送往大陆。樊启梦带着几个兄弟,趁夜驾船偷渡来到大陆,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接货人并不是真正的同道中人,而是经过侨装改扮的广东公安。就这样,香港“九龙会”五哥被抓进来数罪并罚判了二十年。
樊启梦之所以从广东某监狱转监来到渡口桥监狱,这其中也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