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
苏焰璃伪装的霜见鹤杞踏入和室,如一道来自北海道的冰风割裂暖流,巴掌大的脸或许是常年受寒风侵蚀的缘故,冷白似初雪,薄皮下淡青血管若隐若现,如同覆盖初雪的寒玉。
灰蓝色眼眸如封冻的湖,通透映人心,眼尾一点朱砂痣却艳如血滴,灼目惊心,细眉如墨刃悬于冰眸之上,鼻梁挺直似冰棱,淡樱色的唇紧抿成线。
及腰乌发未束,如夜瀑倾泻,衬得颈项孤鹤般嶙峋,一身玄冰色和服,素净无纹,唯有光线流转时暗银流水纹幽微浮动,如同寒冰下未冻的霜涧。
深灰蓝腰带系着名为“冰雨”的结法,寒铁带扣冷光暗哑,肩披赤狐色羽织,浓烈如血,织纹隐现霜晶微光——那是霜见家神山赤狐的图腾。
最刺目的是她指间一枚铁戒,戒面一道残损裂痕,酷似被磨灭的五十岚家纹,腰间带板银丝嵌着名为“霜轮”的家徽。
她静立如寒潭,冰层下暗流汹涌,朱砂是未烬的火,赤狐是无声的旗。这身矛盾是她的铠甲,亦是引而不发的刀。
墨崎黎明端坐在主位,当霜见鹤杞走进包厢内,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后者的那一双眼睛。
冷冽如冰湖的灰蓝色虹膜,通透得能映出人心最深处的算计,眼尾却缀着一点醒目的朱砂痣,艳如血滴,又如封印在冰层下的火种,灼得他指尖无意识蜷缩。
墨崎黎明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盯着霜见鹤杞的眼睛,想从对方眼底看到哪怕一丝不自然。
好在,霜见鹤杞有着霜见一族特有的灰蓝色眼眸,而非五十岚一族血光流转的写轮眼。
墨崎黎明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表面却依旧以笑待人。
“霜见小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实在是我们两家的失敬,京都的薄酒小菜,不知可还入眼?”墨崎黎明率先开口,声音温和,指尖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面前一只青瓷酒盏。
他亲自执起鎏金酒壶,清冽的酒液却不是注入自己杯中,而是稳稳斟满了浅川夜面前那只饰有九尾狐纹的朱漆酒碗,目光却如钩子般牢牢锁在霜见鹤杞脸上。
浅川夜会意,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一推,那盛满清酒的狐纹酒碗便无声地滑过光滑的漆案,精准的停在霜见鹤杞的手边。
“北海苦寒之地,怕是少见这般鲜活滋味?”她红唇微启,笑意盈盈,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算计,“这‘菊乃井’的清酒,用的是东山初雪融水,最是清冽,在京都也颇负盛名,霜见小姐不妨尝尝?”
霜见鹤杞垂眸,视线落在那碗晃动着清光的酒液上,又掠过碗沿那只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跃出的九尾狐。
她并未去碰那碗酒,素白的手指转而执起乌木箸,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箸尖精准地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鲷鱼刺身,鱼肉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再鲜活的鱼,”她抬眸,冰蓝色的瞳孔直视墨崎黎明,声音清冷如碎冰相击,“离了海,也终究是死物。”箸尖微顿,那片鱼肉悬于半空,“就如同某些刀,裹得再紧,藏得再深……”她眼尾的朱砂痣在光影下仿佛跳动了一下,“也终究掩不住那渗入骨缝的血腥气。”
空气骤然凝固!
浅川夜指尖把玩的羊脂白玉勾玉瞬间停滞,唇角的笑意僵在脸上,墨崎黎明斟酒的手悬在半空,壶嘴一滴清酒将落未落,他眼底的温和假面寸寸龟裂,锐利的寒光如刀锋出鞘。
恰在此时——
“哗啦——!”
和室的障子门被一股蛮力粗暴地拉开,一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者,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进来。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和服,一条腿明显萎缩,正是月矢家那个苟延残喘的瘸腿老仆,他浑浊不堪又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钉在霜见鹤杞肩头那抹浓烈如血的赤狐羽织上,枯槁的嘴唇剧烈颤抖着。
“少……少主?!”
“悠月大人,是您回来了吗?!”
这声泣血般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和室,墨崎黎明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浅川夜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
霜见鹤杞握着乌木箸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
苏焰璃虽然通过那枚U盘大致知道了三大家族之间的关系,也明白眼前的老者是将自己认成了五十岚悠月,但当年的事,其中很多细枝末节都无从考证,老实说,她不知道这是在唱哪出。
她缓缓放下箸,那片晶莹的鲷鱼肉无声地落回盘中,她侧过身,冰冷的灰蓝色眼眸如同极地寒冰,毫无温度地扫过那激动得浑身颤抖,涕泪横流的老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老人家,别被我身上的风雪迷了眼,霜见家的赤狐,不是五十岚的龙凤。”
墨崎黎明嘴角那抹残忍的弧度更深了,他缓缓放下悬在半空的鎏金酒壶,任由那滴将落未落的清酒最终坠落在光滑的案几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并未看向老仆,目光依旧如毒蛇般缠绕在霜见鹤杞身上,声音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悲悯的温和。
“月矢长老,风雪太大,看来是真迷了眼,也迷了心。”他抬手,看似随意地挥了挥,门外立刻闪入两名气息沉凝的墨崎家族护卫,一左一右架住了几乎瘫软的老仆,“带长老下去歇息,请最好的医师瞧瞧,这癔症……怕是又犯了。”
老仆被粗暴地往外拖拽,口中兀自发出不成调的呜咽,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霜见鹤杞肩头那抹赤红,直到身影消失在拉上的障子门外,那绝望的目光仿佛还烙印在空气中。
浅川夜指尖停滞的勾玉终于再次转动起来,速度却比之前快了几分。她红唇微启,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尾音却带着钩子,“唉,可怜见的,月矢家当年何等风光,如今……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成了疯魔。”
她话锋一转,毒针般的视线刺向霜见鹤杞,“不过霜见小姐这身赤狐羽织,也难怪老人家睹物思人,错认了旧主。毕竟……”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当年五十岚一族,的确豢养着一只火红的狐狸式神?墨崎兄,我没记错吧?”
墨崎黎明端起自己面前的青瓷酒盏,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目光幽深,“浅川小姐好记性,那只业火妖狐,当年在伏见稻荷大社,可是烧了我墨崎家不少好手。”
他放下酒盏,指节轻轻敲击桌面,目光如炬射向霜见鹤杞,“说起来,霜见小姐这羽织的色泽,倒是与那妖狐的皮毛……有几分神似,莫非霜见家与那业火妖狐,也有什么渊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