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有朝一日再次踏入如此诡谲而又绚丽的梦境之中。就在他还在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感到惊愕时,一只小手悄然伸过来,紧紧地攥住了他的食指。李明低头一看,原来是柳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柳儿的小手柔软而温暖,仿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李明微微一笑,任由柳儿牵着他的手,一同走向那扇古朴的木门。
当他们轻轻推开那扇门时,一股喧嚣与光影如洪流般瞬间涌来,将他们淹没其中。
门内是一座气势恢宏的长方形会场,高耸的穹顶宛如天空一般广阔。会场内人头攒动,座无虚席,从白发苍苍的老者到活泼雀跃的孩童,竟然有五十余人之多!
而在舞台的正中央,一幅手绘海报高高悬挂,上面赫然写着:“小邓的异界鬼故事会”。李明见状,不禁嘴角微扬,轻声说道:“小邓还是这么厉害啊。”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柳儿还是听到了。孩子仰头看着他,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回应着李明的赞叹。
一位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登上舞台,她穿着雪白的连衣裙,开始表演“一只鬼”。她的肢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翻白的双眼空洞地凝视台下,声音忽而尖细如针、忽而低沉如深渊回响。空气中仿佛弥漫起一股冰冷的雾气,观众席间传来压抑的抽气声。李明感到柳儿的手猛地攥紧了他。
“为什么几十个人在一起表演鬼故事,比我一个人在家看鬼片都吓人?”他心中悚然,那孩子的表演已超越了模仿,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藉由她的身体窥视着这个世界。他不愿深想,拉起柳儿悄然退出了会场。
门外天光清亮,仿佛另一个世界。好友蔡蔡正等在那里,身旁停着一辆奇特的交通工具——一辆庞大的三轮车,后座竟架着一顶精巧的软轿,轿帘随风轻扬。“这次我终于可以陪你玩儿啦!”蔡蔡笑着招手,笑容灿烂如朝阳。
李明与柳儿坐上软轿,蔡蔡蹬起车子,三轮车竟轻捷如飞,驶过青石板路,掠过潺潺溪流,风声在耳边欢快地歌唱。柳儿兴奋地指着沿途掠过的奇花异草,李明却渐渐察觉周遭景致越发陌生。不知何时,他们已驶入一片从未见过的天地。
前方,一座巨山拔地而起,直插云霄。
“树之山……”李明喃喃道,被眼前的景象震慑。整座山完全由植物构成——参天古木、粗壮藤蔓、层叠蕨叶,以螺旋龙卷风之势盘绕而上,高达数千米。绿意汹涌澎湃,散发出古老而湿润的生机。上山的路是环绕山体的螺旋小径,隐约可见细小的人影在其上艰难攀行。
而山顶的景象更是奇绝。立于山巅,脚下是深不可测的绿色深渊,根本望不见底层,也看不到那些盘旋而上的人迹。然而,若要下山,却并非沿原路返回。山巅边缘,竟可直接纵身跃下,坠入那无垠的绿色国度,在层层叠叠的枝叶间穿梭下落,仿佛被森林温柔地吞噬。
“上来需历经千旋百转,下去却只需一跃。”李明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悟。
正当他出神之际,头顶传来密集的嗡鸣。无数模型大小的黑色小飞机,如同蜂群般密密麻麻地盘旋在山顶高空,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他们禁锢在这片绿色穹顶之下。
突然,从更高处的绿色苍穹中,飘来一串奇妙的身影。四五个衣着华丽的人,如同被串联起的宝石,共同乘坐在一片发光的巨大叶片上。男士身着绣金线的墨绿长袍,女士裙裾如花瓣绽开,他们谈笑着,宛如参加一场空中盛宴。紧接着,又一串这样的“人串”轻盈飘落。
他们仿佛是这树之山的常客,熟练地驾驭着飞行植物,从最高处开始下落。李明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跟随他们的视角,体验着那惊人的飘落。他们急速穿过交错的枝桠与藤蔓,风声在耳边呼啸,绿色的光影飞速流转,仿佛坠入一条生机勃勃的瀑布。然而临近地面时,他们的速度却骤然减缓,最终如羽毛般轻盈落地,欢声笑语地离去,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刺激无比的游乐园之旅。
“原来……他们是特地来体验这高耸而神秘的树之山的。”李明恍然大悟。他低头看向柳儿,孩子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纯然的好奇与惊叹。
蔡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活力:“要试试吗?我们一起跳下去?”
李明望向那无尽的绿色深渊,又看向身边信赖着他的柳儿和笑容飞扬的蔡蔡。一股勇气与渴望蓦然涌起。这梦如此真实,如此壮丽,何必只当一名旁观者?
他握紧柳儿的手,深吸了一口那充满植物清香的空气。
“好,”他说,“这一次,我们不只是看客。”
李明握紧柳儿柔软的小手,感受到孩子传递来的全然信任。他望向蔡蔡,她眼中闪烁着挑战与鼓励的光芒,仿佛在说:“这梦境既然为我们展开,何不纵情体验?”
“闭上眼睛,第一次下落时,会有些害怕。”蔡蔡的声音带着笑意,“但森林会接住我们。”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着植物清甜与腐叶深沉的混合气息,是生命与轮回的味道。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盘旋在头顶的、密密麻麻的黑色飞机屏障,它们如同沉默的守望者,禁锢着也定义着这片空域的极限。
然后,他向前迈出一步。
失重感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感官。没有坚硬的岩石,没有呼啸的狂风,只有无数柔韧的枝叶如同活物般拂过他的身体,减缓他的下坠。他仿佛坠入一条由绿叶编织的、无限深邃的滑梯。柳儿发出一声短促而兴奋的惊叫,随即化为银铃般的笑声。蔡蔡的笑声在他们身边回荡,她似乎在下落中舒展着身体,如同回归水中的游鱼。
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绿荫变幻莫测,时而如幽暗的翡翠洞穴,时而又豁然开朗,瞥见远处如巨大绿色墙壁般的山体内部结构。他们看到之前那些串联在一起、衣着华丽的人们,此刻正优雅地操控着他们的飞行叶片,在粗壮的藤蔓与虬结的树枝间穿梭嬉戏,仿佛在进行一场空中舞会。
“他们是‘叶之民’!”蔡蔡在下坠中高声说道,声音却奇异地清晰,“树之山的常客,也是守护者!他们乘着风信子叶而来,汲取山灵的气息!”
下落的过程并非直线坠落,而是被一种奇妙的力量引导着,时而螺旋绕行,时而掠过一片由发光花朵点缀的静谧林间空地,时而又加速穿过瀑布般垂落的气根帘幕。恐惧早已被惊奇取代,李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的速度明显减缓。他们仿佛落在一张巨大的、富有弹性的蛛网上,只是这网由交错的柔软藤蔓结成。最终,他们轻飘飘地站在了地上,脚下是厚实而湿润的苔藓地毯,悄无声息。
李明站稳身形,心脏仍在剧烈跳动,却是因为兴奋。柳儿的小脸兴奋得通红,紧紧抓着他的衣角。蔡蔡则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头发,笑容依旧灿烂。
他们抬头回望,树之山巍然耸立,直入云霄,根本看不到他们纵身跃下的山顶。只有无尽的绿意,以及隐约可见的、细小的身影仍在盘旋下落或攀爬。
他们所在之处是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柔和的光线从树冠缝隙洒落。先前看到的那些“叶之民”也陆续轻盈落地,他们的飞行叶片在触地后便悄然卷曲、缩小,最终被主人收入袖中或夹入书页。他们相互致意,谈笑风生,随后三三两两地走向森林深处,身影逐渐与绿色融为一体。
“我们……这算是离开了?”李明有些不确定地问,这趟旅程结束得有些突然,却又恰到好处。
“是走出了‘这一次’的循环。”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他们转头,看见一位身着淡青色长袍的老者,他须发皆白,眼神却清澈如林间溪水,手中拄着一根由鲜活藤蔓缠绕而成的木杖。他微笑着看着他们,尤其是看着蔡蔡。
“蔡行者,这次你带来了有趣的客人。”
蔡蔡恭敬地行了一礼:“藤翁。他们是梦旅人,无意间踏入了界域。”
藤翁的目光落在李明和柳儿身上,轻轻点头:“树之山迎接所有心怀惊奇而非破坏的旅人。上山是修行,需 perseverance(毅力)与耐心;下山是领悟,需信任与放手。你们体验了其中之一。”
他用藤杖轻轻敲击地面,他们身旁的苔藓上,迅速开出了几朵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小花。“每一个梦都是一次真实的触碰。记住这里的气息,或许你们还能再来。现在,梦该醒了。”
老者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然淡去,连同那根活着的藤杖一起消失在空中。
李明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周遭的森林景象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柳儿。
蔡蔡的身影也逐渐淡去,但她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却无比清晰:“下次,带你们去见识‘千镜湖’!记得想我!”
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然而,眼前的整个世界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吞噬,如潮水般迅速地退去。
李明的双眼猛地睁开,像是从一场深沉的梦境中惊醒。他的心跳有些急促,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中。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如金色的细沙般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片温暖的光斑。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静谧而熟悉的氛围,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与刚才梦中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明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他的心脏仍在微微加速跳动,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梦境中完全回过神来。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柳儿小手的柔软触感,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细腻和温暖。而鼻腔里,似乎还萦绕着那清甜而深沉的森林气息,那是一种让人感到宁静和安心的味道。
那梦,真实得令人难以置信。
李明慢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枕边。就在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在他的枕边,安静地躺着一片他从未见过的叶子。它的形状宛如一枚完美的鹅卵石,圆润而光滑,没有一丝瑕疵。然而,它的质地却又如同最柔韧的皮革一般,柔软而有弹性。叶子通体呈现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淡绿色,那是一种介于嫩绿和深绿之间的颜色,仿佛是大自然最精心调配的色彩。叶脉在叶片中若隐若现,仿佛还有微光在其中流转,给这片叶子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气息。
李明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伸出右手,仿佛那片叶子是一件易碎的珍宝。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靠近叶子,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将它弄坏。
当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叶子的一刹那,一股微弱的暖意顺着他的手指传遍全身。那暖意轻柔而细腻,仿佛是从叶子的内部缓缓散发出来的,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舒适和安心。
李明不禁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这丝暖意。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仿佛回到了那座几千米高的螺旋山巅。那里,无尽的植物交织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宛如大自然的低语。
窗外的城市开始苏醒,远处传来的车流声若有若无,与这片宁静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李明的心却完全沉浸在那座山巅的世界里,他渴望着下一次的坠落,去探索那片未知的森林,去感受那股清甜又潮湿的气息。
就在这时,窗外的第一缕阳光斜斜地切过窗帘的缝隙,如同一束金色的箭,直直地落在李明的眼皮上。他猛地睁开眼睛,那缕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但同时也将他从那片绿色的梦境中拉回到了现实。
李明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他的胸膛里还残留着下坠时的心悸,那是一种既兴奋又恐惧的感觉。鼻腔深处,似乎依然萦绕着那股清甜又潮湿的、属于森林和泥土的独特气息,那是他在山巅时深深吸入的味道。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蔡蔡那带着笑意的告别:“下次,带你们去见识‘千镜湖’!记得想我!”李明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梦醒了,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迎接他的是城市清晨略显苍白的光线,与梦中那饱满欲滴的绿色光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房间里弥漫着熟悉的寂静,只有远处街道上隐约传来的车流声,沉闷而持续地回响着。
他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下是柔软的棉质床单,而不是那厚实湿润的苔藓地毯。他感受着床单的触感,试图从这种现实的触感中找回一些真实感。
一切都很正常,太正常了,正常得让人有些不安。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试图驱散脑中那过于真实的幻象。
那一定是梦,一个无比清晰、逻辑自洽的梦。他回忆起梦中的场景,小邓的鬼故事会,蔡蔡的怪三轮车,直插云霄的树之山,串联飘落的叶之民……这些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带着令人心悸的鲜活度,仿佛它们并非来自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他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目光缓缓落在枕边。
刹那间,他的呼吸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捏住,戛然而止。
就在那里,一片叶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宛如沉睡的精灵。
这片叶子与他所见过的任何树种都不相同。它的形状犹如一枚微型的、完美的鹅卵石,圆润而光滑,没有丝毫的瑕疵。然而,它的质地却异常柔韧,仿佛可以随意弯曲而不会断裂。
当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这片叶子时,一股微弱的暖意透过指尖传来,仿佛这片叶子还带着另一个世界的体温。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他凝视着这片叶子,发现它的颜色是一种令人陶醉的淡绿色,宛如梦境中的色彩一般。叶子内部的脉络清晰可见,仿佛是一幅精美的地图,其中似乎有极细微的流光在缓缓运转,如同沉睡中的呼吸,若有若无。
李明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片叶子拾起,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将它损坏。当他将叶子握在手中时,那种内敛的暖意依然存在,虽然非常微弱,但却固执地不肯消散。
窗外的车流声似乎渐渐远去,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只有他和这片叶子,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所隔绝。
他紧紧攥着这片来自梦境的叶子,感受着它的存在,心脏在真实的胸腔里,为那个虚幻的世界,剧烈地跳动起来。
终于,梦醒了。
但有些东西,却被他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