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济渠的雾气尚未散尽,五千先锋精骑已抵达汴州城外三十里处。
绕了一个极大的迂回路线,为的就是直插汴州,拿下这座挡在洛阳和雎阳之间的重镇。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汴州城门已经落锁。
一队衣衫褴褛的流民却从城门下的小道经过,推着的排车上装满了麻袋,城门的守军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甚至相互间还打赌他们是从河北逃来的,还是从江淮逃来的。
看着这些流民用力拉着排车,那深深的车辙印也落在了守军的眼中。
这一个月以来,总是有流窜的匪徒沿着通济渠沿岸的小路晃悠到汴州东门外,不知是不是饿疯了,居然敢在城门附近抢夺货物,引得守城士兵放箭追赶后,才狼狈逃窜,而那些被遗落了的粮食也没人敢去捡,全都便宜了城门的守军。
有这些先例在,此时城门上的守军依旧是引弓射箭,想恫吓对方,让其把排车连带满满的麻袋都留下。
这些流民的确被箭矢吓到了,仓皇的推着排车东倒西歪,也有识时务的赶紧将排车推到城门下,然后抱着头逃窜,守军见状也就放过了对方。
后面几个推排车的看到后,也都慌忙将车子推过去,然后大声求饶逃走,引得城门上的守军哈哈大笑。
汴州的城门早已关闭,守军再是贪婪也不敢擅自打开城门,还是同往常一样,用绳索吊了几人下去,打算先翻检一番,看看有没有之前的物什,然后再将排车藏到城外的树林里,等天亮后再运进城瓜分。
几个守军腰间系着绳索,从城楼上缓缓降下,落地后也不环顾四周,径直走向排车,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最上面的麻袋划开,因为担心里面装着布匹,划开时候还小心翼翼的,结果等里面的东西露出后,几人面色大变。
这哪里是什么粮食布匹,而是浸了桐油的甘草,其中还夹杂着大量的小陶瓮,还不等将其拆开,就听到远处一声锐响,那声音熟悉无比,不是响箭又是什么?
察觉到有异的守军还未来得及疾呼,就见数支带着火簇的箭矢从远处的林中飞来,如同流星般精准地射向城门下的排车。
城楼上的士兵慌忙拉动绳索,可已经晚了,火簇落在浸透桐油的干草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装满了火药的木管遇热,立刻响起了巨响。
爆竹声中,城门洞里火光冲天,碎石与木屑飞溅,汴州的城门只能说是厚重,算不上坚固,在威力并不大的炸药冲击下,瞬间也被炸得四分五裂。
城楼上的守军一时被震得东倒西歪,火把掉落,又点燃了城楼的木梁,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响箭响起的瞬间,长安就带着骑兵冲锋而来,三十里的距离,须臾间便至。
城门处的叛军还在为炸开的城门惊慌失措时,再看见大队骑兵冲杀而至,更是乱作一团,有的弃械而逃,有的则僵在原地,连反抗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长安长枪一指,率先冲入城门洞。
身后的骑兵紧随其后,手中的环首刀与长枪交替挥舞,叛军士兵如同被割的麦子般纷纷倒地。
城门附近的抵抗不过片刻便被瓦解,潼关军骑兵如潮水般涌入汴州城,朝着城内的主要街道疾驰而去。
在城外密林等待响箭信号之时,长安就已经做了城门被破之后的种种部署。
她从五千精兵中分出三个五百人小队,一队人分赴东南西被四个城门,接管所有防务,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若遇若遇携带书信等信物者,无论身份一律扣押审查,绝不能让任何消息流出汴州。
另一队人直奔城西北烽火台,若见烽火已燃,务必立刻扑灭,途中若遇叛军阻拦,无需多言,格杀勿论。
最后一队人则在大军入城后,以驿站为中心向周围辐射式搜捕,重点请教叛军斥候,务必截断所有求援通路。
因此在长安一马当先杀入汴州,带着人直奔守城府之时,数支小队也按照事先计划各自散开疾驰向城中各处。
汴州城守从听到了轰隆声时就知道大事不妙,可还未等他从后门逃出,就听到了阵阵马蹄声,也看到了身着玄甲一身血污的长安。
汴州的守军本就不多,只有两万余人,对于盘踞洛阳的安庆绪而言,如今手中兵力本就不多,雎阳如垂死之兽不足为虑,也就不用浪费兵力驻扎汴州,重点依然是防备洛阳西北的潼关方向。
并且汴州也有烽火狼烟,真有情况发生,无论是洛阳来援,还是雎阳城外的大军回防,都能来得及。
只可惜,汴州城守等不到援军了,因为根本就没机会点燃狼烟。
从破城到全面掌控汴州,不过一个时辰。
城内的叛军要么死于厮杀,要么放下武器投降,长安又让人在街头巷尾敲锣告诉百姓闭门,无需惊慌,再派士兵巡逻维护秩序,严禁劫掠扰民。
汴州的百姓听得喊杀声渐息,也从最初的惊惧变得平稳下来,只当是城中守军哗变,或者是争权夺利自相残杀,这倒不是他们瞎想,而是在过去的几年里,这样的事情的确上演了好几次,如今的城守就是杀了前一个才上位的。
长安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去宣示潼关军来了,只是将城中田册赋税等重要文书先搜出,以及城守同各地官员的来往书信和账本等,皆派人仔细勘验。
天还未亮,何存志韩尚德带着后续大军也已赶到,长安将韩尚德留下暂管汴州事务,又给他留下足够辖制汴州的五千兵马后,带着四万大军沿着通济渠西岸的陆路直扑洛阳。
汴州在手,向东可支援雎阳,向西可进攻洛阳。
没有任何犹豫,长安决定先攻洛阳,届时雎阳之危亦能顺利解除,若是先支援雎阳,就无法出其不意攻克洛阳城了。
但要攻下洛阳,就绕不开虎牢关。
这是安庆绪不防备洛阳以东的方向,同样也是长安选择走一条大迂回路线,绕道洛阳背后的原因。
叛军自恃有天险可依,防卫和兵力部署都比潼关方向的薄弱,十几万叛军,至少有八万在防备潼关方向的朝廷大军,这就给了长安可乘之机。
汴州的烽火未能燃起,浓烟与混乱被牢牢锁死在城墙之内。
当长安率领四万精锐马不停蹄直扑虎牢关时,城中叛军对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仍一无所知。
昔日新帝东征洛阳时,田守忠于洛阳城外埋伏李静忠的中军,致使长安和郭曦不得不放弃攻打洛阳,回防救援。
那一役对新帝而言是耻辱,对田守忠来讲,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洛阳城固然没被攻破,但被围起来的李静忠大军也被救走了,因此安庆绪对田守忠是很不满意的,在严庄和李猪儿的劝说下,才没有惩治对方,而是将其派来驻守虎牢关。
虎牢关也不愧天下雄关之威名,它南连嵩岳,北濒黄河,绝崖峻峭,唯一的官道在关前变得狭窄异常,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田守忠自被安庆绪打发来此,心中憋着一股邪火。
于是便化身基建狂魔日夜加固城防,关墙外侧被削成陡崖,下方深挖三丈壕沟,沟内布满尖刺,关楼上架设着二十具床弩,箭簇如短矛般锋利,能穿透两层铁甲,关内粮仓囤积的粮草也足够支撑守军半年之久。
武装到牙齿的田守忠,看着固若金汤的虎牢关,就开始躺平享乐了,毕竟跟着安庆绪造反为的就是这些,此时远离洛阳,又自恃天险,整日里宴饮寻欢,过得好不快活。
虎牢关防卫森严,但再森严也是防备朝廷大军的,面对来求援的汴州守军自然不会火力全开。
晨光熹微,虎牢关前的官道上,一队身着褐色甲胄的汴州守军正急匆匆前行,正是包括长安在内的五百余潼关精锐。
这些人尽数脱下玄甲,换上从汴州守军处缴获的甲胄,连马匹都蒙上了与汴州军同款的褐色鞍鞯,只在甲胄内侧悄悄绑了红布,以防混战中误伤。
这么多人临近关下,城楼上的守军早已察觉,床弩缓缓转向,箭簇对准了这支队伍。
“来者何人!虎牢关乃军事重地,速速止步!” 守军小校的喝问声从城楼上传来,带着几分警惕。
汴州守军中走出一人,下马的姿势透着仓皇,奔袭过后的力竭让他有些站不稳,一旁的校尉连忙下马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被扮作校尉的长安用匕首戳着后腰,这人声音颤颤,倒真有了筋疲力尽的虚弱,“我乃汴州守将麾下,奉城守密令特来求助田将军!”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枚铜印,高高举起,“此乃汴州城守印信,若有延误,你我都担待不起!”说完就扔了一个包袱过去。
城楼上的小校眯眼打量着下方的队伍,见他们虽有慌乱之象,但甲胄整齐,与汴州守军服饰无二,又看到那枚铜印,心中的警惕消去大半。
只是田守忠曾下令非紧急军情不得开关,因此不敢擅自做主,命人将包袱勾上来后,就急忙派人去府中通报。
此时的田守忠刚从昨夜的宴饮中醒来,正搂着歌姬擦拭酒杯,听闻汴州派人来求援,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军情?汴州那破地方能有什么大事,怕不是又窝里斗呢,老子才不掺和。”
可通报的士兵又拿出个包袱,田守忠皱着眉,“这是何物?”
小兵摇着头:“不知道,是汴州来人扔上来的,道是将军看过后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田守忠骂骂咧咧的挑开包袱,一眼就看到了他和城守的来往信件,再一翻开旁边的账册副册,全是近一年城守给他送过的礼物清单。
“敢要挟老子!”田守忠一脚踹开了面前的矮几,却又不敢真的不管对方死活,本来安庆绪就对他不满,再知晓他让人到处敛财,却没有上供,只顾自己享乐,恐怕真的就不会放过他了。
一旁的亲信也劝道:“将军,既然他来求援,咱们就去看看,届时他是生是死,还不是有您说了算?”
大不了到时候直接把人杀了,再把账本销毁,来个死无对证。
田守忠闻言思索一瞬,才吩咐亲信:“你去城门处看看,只允许十人下马徒步进来回话。”
亲信领命而去,爬上关隘,趴到垛口上一看,的确是个眼熟的,几乎每月都要来给将军送礼的队伍里就有这张面孔,于是喊道:“将军有令,只许为首者带十人入关,其余人在关外等候!”
偏门缓缓打开,之前出示铜印的小兵带着十人慢慢走入关内。
此时田守忠的亲信也来到了偏门处,高声命人一一搜检,恐这十人身藏利器。
话音未落,长安戳在汴州守军后腰处的匕首倏然扔出,直插对方咽喉,匕首入喉的闷响刚落,偏门处的叛军守军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刀嘶吼着扑上来
可其余八人早已掏出藏在甲胄下的环首刀,刀光闪烁间,与叛军展开近身厮杀,这几个潼关军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面对慌乱的叛军,如同虎入羊群,短短数息,就将偏门处的几十个叛军消灭殆尽。
关隘之上,床弩手见状慌忙调整角度,巨大的箭簇对准了跟着报信人一同前来的数百骑兵。
“放箭!快放箭!”
叛军小校声嘶力竭地呼喊,可床弩本就笨重,调整角度需要时间,又事起突然,还未等弩箭上弦,就见长安一声口哨后翻身上马,红鬃烈马一声嘶鸣,带着精骑从偏门直冲进关。
长安长枪一指,身后的五百余骑兵紧随其后,马蹄踏得地面震颤,朝着关内疾驰而去。
迅速通过长长的城门洞,闻讯而来的叛军也已经围到了偏门前,长安速度不减,带着潼关军精锐奋力搏杀。
与此同时,李昕带着数人翻身跳下战马,直奔城门绞盘处,目的是放下城门阻断关隘上守军的退路,同时为关外的大军打开通道。
绞盘旁的叛军士兵见有人冲来,挥刀便砍,却被小队士兵灵活避开,几人合力围挡叛军,另几人迅速转动绞盘。
沉重的城门缓缓放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关隘上的守军见状,想要顺着梯子下来阻拦,却被冲入关内的潼关军骑兵牵制,根本无法靠近绞盘。
就在此时,远处的密林中突然传来震天的马蹄声。
拆下马蹄上的裹布,以及马身和兵卒身上的伪装,数万大军像是凭空而降一般,倏然出现在虎牢关之外,见城门放下后,立刻从东南两个方向冲杀而来。
关隘上的叛军原本以为只是小股敌军偷袭,此刻见数万大军蜂拥而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