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珺望向倭国方向,沉声道:“出发前收到消息,咱们派去的使臣在江户城提割地赔款要求,竟被德川吉宗下令割了舌头,直接扔出大殿。”
陈勇猛地一拍船舷,雪沫簌簌飞溅:“这等奇耻大辱,分明是逼着大清动武!”
“看来唯有炮火,才能让倭国真正低头。”王珺指尖重重戳在海图上,“我带北海水师炮轰长崎,你领东海水师直取平安港,半月后在东京湾汇合,如何?”
陈勇颔首应下,如今萨摩藩水师已全军覆没,九州岛的长崎与平安港此刻正是防务空虚之际。
风雪渐急,四十六艘战船的帆绳被狠狠拉紧,锚链哗啦作响着挣脱冰海。
庞大的船队破开浪涛,朝着倭国海域缓缓驶去,船帆上的龙纹在阴霾中若隐若现。
萨摩藩藩厅内,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映着满室的沉郁。
自九月末藩主岛津继丰在琉球海战中兵败身死,整个萨摩藩便如被捅破的蚁穴,乱作一团。
家老们各拥派系,武士间明争暗斗,为争夺空缺的权力中枢闹得不可开交。
最终,还是岛津继丰长子——岛津宗信,凭着麾下效忠的旧部与几场利落的压制,才在这场权力洗牌中胜出,于十一月底正式继承藩主之位。
此刻岛津宗信端坐主位,望着阶下或俯首或侧目的臣属,眉头仍拧成一团——父亲留下的烂摊子,远不止一个空悬的藩主之位那么简单。
水师全军覆没的同时,近两万武士战死沙场——这几乎是藩内半数的军事力量。
经此一役,萨摩藩元气大伤,往日的威慑力荡然无存。
德川幕府趁虚而入,频频遣使到访,明为慰问,实则步步为营,不断试探着扩大在萨摩藩的影响力。
更让岛津宗信心惊的是,前几日幕府传来消息:清国竟以萨摩藩水师侵犯琉球驻军为由,提出了天价赔款,甚至要求割让九州岛,将这片世代属于萨摩藩的土地据为己有。
消息传开,藩厅内一片死寂。
岛津宗信猛地一拍案几,青瓷茶碗应声碎裂,茶水混着瓷片溅湿了腰间家纹。
“清国鞑子欺人太甚!九州岛是萨摩藩的命脉,便是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能让给他们。”
阶下武士纷纷拔刀,刀光映着窗外风雪:“愿随藩主死战!”
此时,家老岛津久光上前一步,花白的胡须在寒风中抖动。
“藩主息怒,萨摩藩如今只剩万余武士,实在经不起再一场硬仗。”
岛津久光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这是江户城传来的密报,德川吉宗将军说要暂避锋芒,拖到开春再做打算。”
岛津宗信指尖掐进掌心,猛地扯开帐幔。
“传我命令,将港口仓库的粮草全部运进内陆,百姓按户抽丁,十五岁以上男丁全部编入民防队,带他们去加固城防!”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甲胄碰撞声。
斥候踉跄着扑进厅内,甲片上的雪沫簌簌掉落:“藩主!清国数十战船已过对马海峡,似乎朝着长崎方向驶来!”
满堂武士脸色骤变,岛津宗信却忽然按住腰间长刀,沉声道:“看来,清国水师忍不住要动手了。”
……
长崎港口的码头上,荷兰商船的帆布被海风撑得鼓鼓囊囊,船员们嘶吼着搬运胡椒桶,红棕色的颗粒从麻袋缝隙漏出,混着咸腥的海风落在町人木屐上。
穿和服的妇人踮脚张望,竹篮里的海胆尖刺勾住葡萄牙商人的银扣,两人手舞足蹈地讨价还价,叫喊声惊飞了栈桥上栖息的鸥鸟。
远处,英吉利商船的桅杆正缓缓升起,帆上米字旗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自大清禁止进口鸦片后,英吉利商人在华损失惨重,这才将目光投向人口高达三千万的倭国,借着德川幕府对长崎管控薄弱,把鸦片生意做得如火如荼,短短数年便将鸦片贩卖至倭国各地。
“这批“西洋药材”品质极佳,连町奉行大人的亲卫都托人来订。”英吉利商人掀开木箱,褐色烟膏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身旁通事连忙附和:“武士老爷们近来都在传,吸上一口能彻夜不眠,挥刀时更有气力。”
酒屋檐下,几个佩刀武士正围着西洋货摊争执,其中一人掂着烟枪,木屐在泥地里碾出深痕。
“再加两成,这批我全要了。”商人挑眉轻笑,指尖叩响钱箱。
孩童们追着滚落的鱼鳔跑过,惊得货栈旁的斗鸡扑棱着翅膀。
黑袍传教士站在石阶上宣讲,袍角扫过摆着的地球仪,引得挑海菜的农夫驻足张望。
忽然,一个孩童指着远海惊叫:“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天际线处浮起一列黑影,一艘艘战船的帆樯如利剑刺破晴空,龙纹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码头上的喧嚣骤然凝固,英吉利船员慌忙扯动帆绳,町人抱着货物四散奔逃,连挑海菜的农夫都撂下担子,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庞大船队。
“是清国水师!”有人嘶吼出声。
岸边的萨摩藩武士拔刀欲拦,却被领头的武士长按住刀柄——前几日收到藩厅传令,长崎防务空虚,不可与清军硬拼。
他咬着牙挥手:“撤!退往内陆据点。”
刀光闪过,系船的缆绳被砍断,岸上的武士们裹挟着惊慌的町人,朝着岛内陆路仓皇退去。
海风中,二十八艘战船的锚链哗啦着沉入海底,炮口缓缓抬起,对准了长崎港口。
王珺望着空无一人的口岸,眸色冷得像结了冰。
码头上散落着未运走的鱼筐,西洋商馆的尖顶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唯有风卷着木屑掠过栈桥,显露出几分仓促撤离的狼狈。
“开炮。”王郡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指尖同时点向海图上西洋商馆区的边缘,“避开那里。”
北海水师的炮口迅速调整角度,数百发炮弹拖着灰烟划破晴空。
最先遭殃的是町人聚居的长屋区——那些全木质的联排房屋像被点燃的柴捆,炮弹砸穿草顶的瞬间,火星便顺着椽子钻进纸门,干燥的桐木梁柱在噼啪声中蜷曲、崩裂。
风势突然转猛,火舌从第一间屋舍窜向相邻的檐角,很快连成一片火墙。
木质的町奉行所门楼率先塌落,朱红色的梁柱在烈焰中化为黑炭。
酒屋的招牌被烧得只剩铁架,哐当一声砸在石板路上,溅起更多火星。
五里范围内,无数木构房屋如同被推倒的骨牌,接连陷入火海,浓烟滚涌着遮蔽了半面天空。
岸边几艘未来得及解缆的倭国商船成了海上的火炬。
木质船身被炮弹击穿后,火舌顺着甲板上的稻草蔓延,很快便将桅杆吞噬,帆布燃成灰烬,碎片像黑色的蝶翅飘落在海面上。
王珺立于舰桥,看着陆地与海面的烈焰交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