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历4443年(即1745年)正月,京城连日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中,街肆灯笼高悬,百姓互贺新春,一派祥和。
直至一月中旬,一场鹅毛大雪席卷京城,天地间银装素裹,养心殿内却因国安局局长陈霄的求见,气氛骤然紧绷。
太监李玉引着满身寒气的陈霄入殿时,弘历正对着西北舆图沉思,见陈霄神色凝重,便知有事关重大的消息。
陈霄行过跪拜大礼后,声音压低却清晰地禀报。
“启禀皇上,准噶尔汗国首领策零,于十日前在伊犁牙帐内染上天花,暴毙身亡!”
此语一出,弘历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却掠过一丝冷冽的了然,此前暗中派密探携感染天花的衣物潜入准噶尔,如今看来,这步棋终究是成了。
略作思索后,弘历追问:“准噶尔内部可有异动?策零子嗣是否已开始争夺汗位?”
陈霄躬身回奏:“据伊犁潜伏密探传回消息,策零死后,其部已乱。
次子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尔凭母族尊贵继承汗位,然其性情暴虐、无治国之才,又疏于政务,已激起各部不满。
庶兄喇嘛达尔札本就心怀怨怼,现正暗中联络贵族,图谋废黜。
另有三股势力伺机而动,大策凌敦多布之孙达瓦齐与策妄阿拉布坦之外孙阿睦尔撒纳已暗中结盟,甚至遣人谋划袭杀夺位。
当前各部首领态度游移,明显按派系分裂,局势一触即发。
此外,哈萨克、沙俄亦在边境增兵,似有观望趁势之举。”
弘历闻言,走到殿中负手而立,目光扫过殿外飘落的雪花。
“果然如朕所料,策零一死,准噶尔必乱。传旨,即刻密令庄亲王允禄加快驿路巡查进度,确保西北粮草运输线万无一失。
命兆惠、阿喇布坦即刻整肃军纪,密切监视准噶尔各部动向,若有异动即刻禀报。”
陈霄听得字字清晰,当即伏地叩首,沉声应道。
“臣遵旨!”
说罢便要起身退下,却被弘历抬手叫住。
弘历转过身,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上的舆图边缘,沉声道。
“理藩院那边,你也一并去传朕的口谕。”弘历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审慎,“让他们选派熟悉准噶尔各部习性、言辞稳妥的官员,即刻动身前往准格尔汗国。”
“见了准噶尔各部头领,务必把话说透。”弘历向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一,大清与准噶尔素有疆界之约,只要他们不越界滋扰、不犯我边境百姓,朕可以承诺,绝不主动干涉其内部事务。
第二,各部若有纷争,大清既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也不会为任何一股势力提供援助,让他们只管‘自决内务’。”
陈霄抬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重重点头。
“臣明白!如此表态,既能安其心,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地内斗,也能断其联合对外的可能。”
“正是此意。”弘历走到窗边,望着殿外漫天飞雪,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待他们斗得两败俱伤、部众疲敝,粮草耗竭之时,便是我们收网之日。
你速去办,切记,所有举动需隐秘行事,不可让准噶尔察觉半点端倪。”
“臣领旨!定不辱使命!”陈霄再次叩首,起身时脚步轻捷,带着寒气匆匆退出殿外,只留下弘历独自立于窗前,目光透过风雪,遥遥望向西北方,眼底满是运筹帷幄的笃定。
……
伊犁河谷的雪幕裹着寒气,准噶尔汗庭的羊毛牙帐内,新汗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尔继位才刚满半月,正把玩着腰间的玉坠,对帐外的暗流毫无察觉。
那木扎尔凭母族和硕特部公主的尊贵,越过几位兄长登位,自恃身份正统,从未将“治国”二字放在心上,白日里沉迷围猎,常因猎物逃脱鞭挞侍从。
夜里召集乐师宴饮,连汗庭要务都交由亲信随意处置,全然没留意到贵族们递上的奏报,已多日无人真心批阅。
帐内火盆噼啪作响,左翼大台吉巴图捧着哈达进言,语气带着几分谨慎。
“大汗,老汗王灵柩久置未葬,按祖制当送往拉萨,既显您的孝道,也能让各部看清汗庭正统,拢住人心啊。”
那木扎尔漫不经心转着玉坠,目光落在帐角的酒壶上。
“知道了,让苏赫巴鲁备些贡品,明日就往京城去,取得清国皇帝点头。”他顿了顿,又添了句,“贡品别太寒酸,免得清人笑话咱们准噶尔没人。”
巴图眉头微蹙,忍不住多劝了句:“大汗,眼下各部心思未定,您不如先召集群臣议一议牧场划分的事?
前几日乌梁海部还来问,去年许诺的草场何时兑现……”
“急什么?”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尔不耐烦地挥手。
“本汗刚继位,先享几日太平怎么了?草场的事让他们等着,等本汗围猎回来再说。”
说罢便扬声喊人,“传乐师来,再备些马奶酒,今日要好好乐一乐!”
巴图看着新汗毫不在意的模样,只好躬身退下。
他转身时眼底满是忧虑,方才议事时,各部贵族虽都躬身应和,无一人公开反对,可不少人垂着眼帘,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那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连最亲近的右翼台吉阿古拉,回话时都刻意避开“各部归心”的话题,只反复叮嘱“见清帝需谨言,别露了汗庭的底子”。
刚出帐门,巴图就撞见了前来问安的庶兄喇嘛达尔札。
对方穿着素色僧袍,双手合十行了礼。
“巴图台吉,大汗今日心情可好?”
“大汗正召乐师宴饮呢。”巴图压低声音,“喇嘛台吉,你瞧着各部那模样,真能安稳下去?”
喇嘛达尔札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嘴上却淡淡道。
“大汗自有主张,咱们做臣子的,照办就是。”说罢便提着僧袍进了帐,留下巴图在风雪里叹气。
帐内,喇嘛达尔札刚行完问安礼,那木扎尔便挥挥手。
“兄长不必多礼,坐吧。今日雪大,陪本汗喝几杯。”
“大汗恕罪,”喇嘛达尔札垂着眼,“贫僧持戒,不可饮酒。只是来告知大汗,塔城那边送来消息,说是哈萨克商队快到了,问大汗要不要见一见?”
“商队?”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尔来了点兴趣。
“有什么好东西?若是有俄国人的火枪,让他们多送几支来,下次围猎好用。”
“贫僧记下了,这就去吩咐人对接。”
喇嘛达尔札躬身告退,转身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昨夜刚收到塔城旧部的密信,说已有三位台吉暗中投了过来,只等时机成熟便动手。
苏赫巴鲁的马队刚踏雪出发,汗庭外的暗桩便动了,有人往塔城方向递去密信,告知“新汗遣人赴京,汗庭空虚”。
也有人快马奔向博尔塔拉,传报“达瓦齐大人,汗庭暂无防备,可趁机调兵”。
各部首领依旧每日来帐前议事,话里话外全是“大汗英明”,可私下里早按派系分了阵营,亲汗庭的只剩几个母族旧部,更多人抱着“观望”心思,哪边占优便想往哪边靠。
那木扎尔仍在帐内宴饮,听着乐师弹唱,偶尔抱怨“雪天碍了围猎”。
一月底的伊犁河谷,雪片如絮,将汗庭牙帐裹得严严实实,清国使团的马队踏雪而来,骆驼背上的木箱沉甸甸的,隔着老远都能瞧见绸缎露出的明黄边角,引得帐外守卫频频侧目。
那木扎尔早得了消息,特意换上镶金边的貂裘,端坐在主帐的虎皮椅上,连往日不耐烦的神色都敛了几分。
待理藩院侍郎苏明安领着随员进帐,他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侍从抬着的六只大木箱上。
“大清国理藩院侍郎苏明安,奉中华皇帝旨意,吊唁故汗策零,贺新汗继位。”苏明安躬身行礼,抬手示意随员开箱。
“我朝皇上念及两国旧谊,特备薄礼:江南上等碧螺春、西湖龙井各两箱,苏州云锦、杭州丝绸共十匹,景德镇影青釉瓷瓶、瓷碗一套,另有皇家御酿十瓶,中华香烟百盒——皆是宫中珍品,望新汗笑纳。”
箱盖掀开的瞬间,帐内顿时亮堂起来。
碧螺春的嫩绿芽叶裹着茶香,云锦上的鸾鸟纹样在火光下泛着光泽,影青瓷瓶的釉色温润如玉,连中华香烟的锡盒都印着精致的龙纹。
那木扎尔眼睛都看直了,伸手拿起一盒香烟,凑到鼻尖闻了闻,又摸了摸光滑的瓷碗,嘴角的笑意根本压不住。
“清国皇帝有心了!这些宝贝,比哈萨克商队的货强十倍!”
苏明安适时笑道:“新汗是准噶尔正统,我朝皇上自然要以厚礼相待。
这些物件,既是贺礼,也是表我朝心意,大清与准噶尔素有疆界之约,只要新汗不越界滋扰,我朝绝不主动干涉准噶尔内政事务。”
那木扎尔此刻满心思都在宝贝上,听了这话只挥挥手。
“那是自然!本汗守着自己的草场,才懒得管别处的事。
苏大人快坐,来人,上马奶酒,今日要与清国使臣好好喝一杯!”
帐下的喇嘛达尔札盯着那些绸缎瓷器,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佛珠,清国送这么重的礼,真的只是“表心意”?
阿古拉悄悄拽了拽乌梁海部首领,眼神里满是疑惑,可看着那木扎尔得意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
唯有巴图皱着眉,总觉得这重礼背后藏着什么。
宴席间,苏明安故意捧着玉泉酒,走到各部头领面前敬酒,话里话外都在“透底”。
敬到阿古拉时,他叹了口气。
“说起来,我朝皇上常说,准噶尔这地方风雪大,虽有草场,却远不如江南暖和。
这些丝绸瓷器,在中原不算稀罕,可送到这里,倒成了宝贝,可见两地风俗不同,大清实在没必要管准噶尔的事,免得吃力不讨好。”
阿古拉心中一动:“苏大人的意思是,大清对我们这地方,没兴趣?”
“可不是嘛。”苏明安笑着点头,声音故意提高了些,让帐内人都听见。
“我朝地大物博,中原的农田、岭南的水果,够皇上操心的了。
准噶尔的汗位谁坐、牧场怎么分,都是你们自家的事,我朝绝不会插手。
今日这些厚礼,就是想让新汗和各位头领放心,大清只要边境安稳,便心满意足。”
这话像颗定心丸,瞬间让帐内的气氛变了,达瓦齐的亲信悄悄离席,快马往博尔塔拉报信。
喇嘛达尔札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借口“更衣”,让手下给塔城旧部传信。
连原本观望的小部落头领,也开始互相递眼色,既然清国不干涉,那争夺汗位、抢草场,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那木扎尔全然没察觉帐内的暗流,他抱着瓷瓶爱不释手,又拆开一盒中华香烟,学着苏明安的样子点燃,抽了一口便赞道。
“这烟比草原的旱烟带劲!苏大人,回去替本汗谢过清国皇帝,以后准噶尔和大清,定是好邻居!”
苏明安笑着应下,心里却早已明了,这重礼,不仅哄得新汗飘飘然,更断了各部“联合抗清”的念头,接下来,就等着他们自相残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