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罡风如同冰冷的刀片,刮过苍域乾元帝国的无垠天空。云层被粗暴地撕裂,一道剑光以近乎燃烧生命的速度疾驰而过,在其后拖曳出长长的、带着些许血腥气的尾痕。
流光之中,正是身受重伤的林世学,以及被他牢牢抓住的杜少陵。
从中州出日仙国一路奔逃至此,横跨不知多少万里山河,这期间的消耗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原本意气风发的林世学此刻都有些微微佝偻,他的气息紊乱而急促,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未曾擦拭干净的血迹,就连道米集团发放的不染尘道袍都被暗沉的血渍与尘土浸染。
而被他抓住的杜少陵被他以一股柔和的元气包裹着,才能勉强跟上这亡命的速度。
他看着林世学宽厚却微微颤抖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沉重的愧疚。
若非为了护送他离开日仙国,以林世学前辈的修为与身份,何至于落到如此狼狈凄惨的境地?
“少陵,看前面!”
林世学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却强行提起一丝精神,抬手指向远方。
杜少陵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地平线的尽头,一座巍峨如山岳的巨碑矗立,即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那股冲霄而起的磅礴剑意与历经岁月沉淀的古老威严。
碑身之上,两个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大字即便模糊,也依旧能辨认出——大秦!
“那是大秦帝国的剑碑,是边境的标志。”
“进了大秦疆域,雁门关就不远了。到了那里,我们...就暂时安全了。”
流光速度再增,几乎是贴着地面飞掠,险之又险地擦过几座山头,终于,一座雄浑壮阔、宛如洪荒巨兽匍匐在大地上的古老关隘出现在眼前。雁门关!关墙之上,斑驳的痕迹诉说着无数金戈铁马的往事,肃杀之气弥漫天地。
林世学没有丝毫停留,驾驭流光,并未从关口通过,而是寻了一处偏僻角落,如同归巢的倦鸟,一头扎进了关内雁门郡城外的一片茂密山林之中。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浓郁的草木清气稍稍驱散了一些长途奔波的疲惫与血腥气。林世学寻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山坳,布下几个简单的预警和隐匿气息的禁制后,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晃,踉跄着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缓缓滑坐在地。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下吧!”
“是!林前辈!”
林世学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我刚才……已经给我堂弟林世文传了信息,他...可能等一下就会赶到。”
他抬起头,看向一脸担忧的杜少陵,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可是好似一个简单的微笑,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又溢出了一缕鲜血。
“少陵,你先在这里休息,替我...替我护法。”
林世学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声音也越来越低,“之前大战的暗伤...加上一路狂奔...我可能要虚脱了!”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昏厥过去,气息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林前辈!林前辈!”
杜少陵心中大骇,急忙上前,连喊数声,可却丝毫没有反应!
他不敢大意,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地守在林世学身旁,神识如同细密的网,向着四周缓缓铺开,感知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林中并不宁静,远处隐约传来灵兽的嘶吼,近处有虫鸣窸窣,每一种声音都让杜少陵的心弦紧绷一下。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确认暂时没有危险后,杜少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己手指上那枚看似古朴无华的储物戒指上。
神识沉入,戒指空间内,三团氤氲着混沌气息的道源之种,安静的躺在那里~!
杜少陵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储物戒指冰凉的表面,那里面沉睡的三颗道源之种,此刻却像三块灼热的炭,烫得他心神不宁。
林世学粗重的、带着痛楚意味的呼吸声就在耳畔,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扯动着看不见的伤口,让杜少陵的心也跟着紧缩一下。
这份救命之恩,护道之谊,重如山岳。
这个念头反复捶打着他的理智。
可这是他杜家唯一留下的道源之种啊!就是他杜少陵,乃至整个杜家未来崛起的基石,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光明。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昏迷不醒的林世学身上。
这位林前辈,与他非亲非故,仅仅因为师叔的一道命令,便豁出性命护他周全。从中州到大秦,不是林前辈从中州一路杀出,他杜少陵早已在日仙国边境就成了石家刀下的亡魂,何谈道源之种?何谈家族复兴?杜家的血海深仇、复兴之望,也早已随风散尽。
恩情如山,重于性命。
“我...是不是应该分给林前辈一颗?”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心底冒出。
道源之种何其珍贵?一颗,或许就能让林世学突破困扰他多年的修行瓶颈,实力大增,在道剑宗内获得更高的地位和资源。这对他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是足以改变命运的重礼。
这样他杜少陵在大秦帝国不止有师父灵虎,同时身后还站着林世学这样一位化神老祖!
杜少陵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给出其中一颗,自己还剩下两颗,依然足够在道剑宗换取海量资源,支撑他修行和家族初期复兴。这似乎...是一个既能报答恩情,又不至于损害自身根本的两全之策。
但另一个冰冷的声音立刻在脑海中响起:“道源之种,在道剑宗能换来的东西太多了!这样他的未来将不可限量!届时,何愁家族不兴?给予一颗,便是自断前程!林世学奉命行事,保护你是他的责任,你何必因此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这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内心。人性的贪婪与猜忌,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被无限放大。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内心在天人交战。
给?还是不给?
给一颗,还是...一颗都不给?
恩义与私欲,家族重任与个人良知,在这寂静的树林里,在他年轻的心中,进行着无声却无比激烈的搏杀。
他时而看向林世学苍白的脸,想起他拼死护住自己的瞬间,心中涌起豪情与感激,觉得即便给出两颗也心甘情愿;时而又触摸到储物戒指那冰凉的触感,想到家族复兴的渺茫希望系于此物,那股冲动便如潮水般退去,被深深的犹豫和算计取代。
半个时辰,在杜少陵感觉中,却如同过了数年那般漫长。林世学的气息依旧微弱,但似乎平稳了一些。
就在杜少陵内心挣扎到了极限,几乎要做出某种决定之时——
天空之中,一道火光由远及近,打破了山林的寂静。杜少陵猛地抬头,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神识全力催动,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道红光,如同流星经天,精准地朝着他们所在的山坳落了下来。红光散去,露出一道挺拔的身影。
来人看起来比林世学要年老几分,面容有五六分相似,同样穿着一身道米集团的服饰,气质却更为凌厉一些,眼神锐利如剑,周身隐隐有火光环绕。他目光一扫,立刻看到了昏迷的林世学和紧张戒备的杜少陵。
“世学!”
他一个闪身便来到林世学身边,蹲下身子,手指搭上其腕脉,运转法力仔细探查起来,眉头紧紧蹙起:“嗯!?”
林世文指尖凝起淡红色灵力,那灵力精纯而温和,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覆上林世学的后心命门。
灵力丝丝缕缕地渗入,试图梳理那因过度透支而近乎枯竭的经脉与元婴。在这温和力量的浸润下,林世学紧蹙如山峦的眉头,终于几不可察地舒展了一线,但林世学的似乎气息并未有根本的好转。
一直屏息静立一旁的杜少陵,见到这细微的变化,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半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这片沉重的宁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前辈,您...您就是林世文前辈吧?”
林世文并未回头,全部心神似乎都系于指尖的灵力流转与堂兄的状况上,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嗯。”
这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杜少陵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半步,躬身解释道:“林前辈在中州与石家之人一场恶战,倾尽全力,后又一路不停,护着我紧急飞遁回宗门,法力耗尽,心神交瘁,这才...虚脱昏迷。”
“我知道,可他可不是简单的虚脱昏迷!”
说完林世文缓缓收回抵在林世学后心的手,转过身来。目光在杜少陵身上扫过,那目光带着审视:“你便是世学兄传讯中所说的那个小子,杜少陵?”
“正是晚辈。”
杜少陵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分量,姿态放得更低。
林世文轻轻颔首,视线重新落回林世学身上,眉头微锁,语气沉凝了几分:“世学此番,不止是法力耗尽那么简单。他经历的是生死恶战,元婴本源已有震荡之象,加之不顾后果地一路急飞,更是雪上加霜。”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他原本已触及化神门槛,只待一个契机便可尝试冲击。经此一劫,元婴受损,根基动摇,怕是即便有灵药滋养,也需静心休养至少五六年,方能勉强恢复如初。至于何时能重拾状态,再窥那化神之境……唉,机缘之事,更难预料,或许十年,或许更久,甚至...”
甚至可能终生无望。
这未尽之语,像一块冰冷的巨石,重重砸在杜少陵的心头。他望着林世学,一股强烈的酸楚与自责猛地涌上鼻腔眼眶。他低下头,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林前辈,对不起...是我...拖累了林前辈。”
说话时,他的右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左手食指上的那枚储物戒指。方才独自一人时,那种面对至宝难以割舍的挣扎、权衡利弊的犹豫,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再次剧烈地荡漾开来。
只是此刻,看着为自己付出如此代价的林世学,那点私心更显得无比卑劣,让他脸颊都有些发烫。
“路是他自己选的。”
林世文的语气依旧平淡:“世学既然选择护你,便是认为你值得他如此做。他行事向来随心,但求问心无愧,后果也自会一力承担。你无需过分自责。”
他话锋一转,已是送客之意:“此间之事,我自会处理。你先回道剑宗休整吧,我需即刻为世学稳定伤势,就不远送了。”
杜少陵闻言,脚下却像生了根,没有移动。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林世学安静的面容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幅画面:是玄间城内,赵无殇、房齐平、石定之咄咄逼人,自己势单力薄之际,是林世学一步踏出,挡在他身前。
为了他一点都不惧怕石家!
在龙泉湖大战之后,林世学更是将那颗引得石家修士都疯狂追逐的道源之种随手抛给他,咧嘴一笑,浑不在意。他浑身染血,却依旧将自己牢牢护在身后,带他御剑跨三洲。
最近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对比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迟疑与权衡,杜少陵只觉脸上阵阵发烧,心中羞愧难当。
“前辈舍命相护,恩同再造!我杜少陵若再因一己私利而犹豫不前,罔顾前辈道途与性命,岂非猪狗不如,枉自为人?”
一念过后,一股豪气驱散了心中所有杂念。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清明而决绝。不再有丝毫犹豫,他抬起右手,指尖在那储物戒指上轻轻一抹。
顿时,一团柔和而纯粹的光芒自他掌心亮起,将洞府内的光华都似乎压了下去。
那是一颗约莫鸽卵大小的种子,通体莹润如玉,周身流转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本源灵气,仅仅是其散发出的气息,就让人感觉周身毛孔舒张,灵台清明,正是他储物戒指中的道源之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