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首尔的秋天带着清冽的干爽,延世大学的银杏道铺满了碎金。周锡京抱着几本厚厚的心理学教材,踩着落叶,慢悠悠地往校门口走。她剪短了头发,利落的齐肩发,穿着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混在年轻的学生人流里,并不显眼。
这半年,日子过得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上课,去图书馆,回家,偶尔和班上几个说得来的同学一起去学校后门吃便宜的烤肉。没有人知道她曾是那个搅动风云的“顶楼恶女”,她只是心理学系一个有些安静、偶尔走神的新生,周锡京。
周锡勋在美国,偶尔会发来邮件,内容干巴巴的,无非是项目进展,天气,或者转发一些他觉得有用的商业资讯。周锡京的回信更简单,通常是“收到”,“挺好”,“知道了”。兄妹间的交流,隔着太平洋,依旧保持着某种克制的、试探性的距离。
她走到校门口,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马路对面。没有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今天是他回来的日子。邮件里说的。
周锡京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有点期待,又有点莫名的紧张。这半年,她习惯了独处,习惯了这种没有赫拉宫殿阴影、也没有复杂情感纠葛的简单生活。周锡勋的归来,像一颗投入潭水的石子,注定会打破这片平静。
她低头,正准备过马路。
“周锡京?”
一个略带迟疑的男声在身旁响起。
周锡京转头,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长相清秀的男生,怀里同样抱着书,看起来有些腼腆。是同系不同班的同学,好像叫……李贤宇?小组讨论时见过几次。
“真的是你。”李贤宇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看背影有点像……一起去地铁站吗?”
周锡京愣了一下。这种普通同学之间的、自然而然的邀约,对她来说有些陌生。在赫拉宫殿,除了算计和虚伪,没有这种纯粹的、不带目的的接触。
她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回应——
“嘀——”
一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在旁边响起。
周锡京循声望去,心脏猛地一跳。
马路对面,不知何时停了一辆低调的深灰色轿车。车窗降下,露出周锡勋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半年的海外经历似乎让他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年气,眉眼间的轮廓更加深刻冷峻。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周锡京,然后在她身旁的李贤宇身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李贤宇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我先走了。”李贤宇有些尴尬地朝周锡京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周锡京站在原地,看着周锡勋推开车门,走了过来。半年不见,他好像更高了些,肩背挺阔,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与周围青春洋溢的校园格格不入。
他走到她面前,视线落在她怀里的教材上,又抬眼看她,声音听不出喜怒:“心理学?”
“嗯。”周锡京应了一声,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周锡勋没再说什么,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怀里那摞沉甸甸的书。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着秋风的凉意。
“走吧。”他转身,朝车子走去。
周锡京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冷硬的背影,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赫拉宫殿那些充满算计和压抑的日子。但这感觉只是一瞬,很快就被眼前真实的、带着汽车尾气味道的空气冲散。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周锡京坐进去,系好安全带。车内很干净,有淡淡的皮革和雪松的味道,是他的气息。
周锡勋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两人一时无话。
车子没有开回江南区的那所公寓,而是驶向了一个周锡京有些陌生的方向。
“去哪儿?”她忍不住问。
“吃饭。”周锡勋目视前方,言简意赅。
最终,车子停在了一家看起来颇有名气的韩定食餐厅外。环境雅致,私密性很好。周锡勋显然是常客,侍者恭敬地将他们引到一个安静的包间。
点完菜,侍者退下,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凝滞。
周锡京低头喝着大麦茶,能感觉到周锡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她看不懂的复杂意味。
“过得怎么样?”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就那样。”周锡京放下茶杯,“上课,吃饭,睡觉。”
“那个男生,”周锡勋的语气依旧平淡,“是你同学?”
周锡京抬眼看他:“嗯。同系的。”
周锡勋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拿起茶壶,给她续了杯茶,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做过无数次。
“美国那边……还顺利吗?”周锡京找了个话题。
“嗯。”周锡勋的回答依旧简短。
话题再次中断。两人之间,似乎横亘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半年的分离非但没有缩短,反而让彼此更加不知如何靠近。
菜很快上来了,精致,却食不知味。
吃到一半,周锡勋放下筷子,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看向周锡京,眼神认真:“我这次回来,不走了。”
周锡京夹菜的动作一顿。
“公司总部迁回韩国了。”他继续说道,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接手了青雅集团拆分重组后的核心业务。”
周锡京抬起头,看着他。他坐在那里,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眉眼间是熟悉的冷硬,却又似乎多了些什么。是权力沉淀后的从容?还是……别的?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隐忍、需要在她和周丹泰之间挣扎的周锡勋了。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不受任何人掌控的王国。
而她,还在校园里,学着如何理解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哦。”周锡京低下头,继续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恭喜。”
周锡勋看着她低垂的睫毛,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刮了一下周锡京的心尖。
“周锡京。”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
周锡京抬起头。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和他极为相似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冰冷的算计,也没有了压抑的痛苦,只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清晰的、带着某种重量的情绪。
“以后,”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养你。”
不是询问,不是商量,是一个陈述句。带着周锡勋式的、不容拒绝的霸道。
周锡京愣住了。
她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看着他那双映着她错愕表情的眼睛,心底那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潭水,再次被搅动了。
养她?
以什么身份?哥哥?还是……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窗外的霓虹透过窗棂,在餐桌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旧的故事早已落幕。
而新的关系,似乎正以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