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地窖的秘密
星期六的清晨,林明秀比往常醒得更早。窗外刚泛起鱼肚白,她就睁开了眼睛。闰五月二十六,老黄历上说今天是个“宜修造、动土”的好日子。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儿媳妇王远菊和孙子陈世平。
林明秀从五斗柜最下层取出那本已经泛黄的老黄历,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到今天的日期。她眯起有些昏花的眼睛,凑近纸面仔细看了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
“妈,您起这么早?”王远菊揉着眼睛从里屋走出来,看见婆婆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堂屋里。
“远菊啊,今天是个好日子。”林明秀转过身,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前几天联系的老秦和老贾,今天该来修屋顶了。你快去市场买些菜,咱们吃过早饭就回小店村。”
王远菊点点头,麻利地梳洗完毕就出了门。林明秀望着儿媳妇的背影,心里一阵欣慰。这个媳妇虽然话不多,但做事勤快又踏实,是过日子的好手。
七点半,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早饭。玉米粥的香气弥漫在屋子里,陈世平捧着碗咕咚咕咚喝得欢快。
“慢点喝,别呛着。”林明秀慈爱地看着孙子,伸手抹去他嘴角的饭粒。
“妈,我找了面包车,八点准时走。”儿子陈新军一边剥着咸鸭蛋一边说,“老秦和老贾说他们九点能到我们家。”
林明秀点点头:“好,好。屋顶那些椽子再不换,雨季来了可不得了。”
正说着,林明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老式按键手机,眯眼看了看屏幕。
“是小华。”她按下接听键,“喂,小华啊……”
电话那头传来林小华兴奋的声音:“奶奶,我和雪儿带着孩子们想去逛逛,您要不要一起去?还有小雪去。”
林明秀笑出了声:“哎呀,我们今天要回小店村修老房子的屋顶,车都准备好了。要不你们也一起去吧?”
挂断电话不到十分钟,林小华开的面包车就停在了门口。三个孩子——四岁的林云松林宛月,马上满四岁的林宛茹,还有小姨妹小雪,三个孩子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跳下车,围着林明秀转个不停。
“太奶奶!”
“太奶奶好!”孩子们清脆的叫声让林明秀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都上车吧。”她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咱们一起去老家看看。”
两辆面包车一前一后行驶在乡间小路上。五月的田野绿意盎然,远处山峦如黛。林明秀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思绪不由飘回几十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个年轻媳妇,跟着丈夫陈老汉在这条路上不知走了多少回。
“妈,到了。”陈新军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小店村的老宅静静地矗立在村头,青砖灰瓦,门前两棵老槐树投下斑驳的树影。林明秀掏出那把已经有些生锈的钥匙,手微微颤抖着插入锁孔。
“咔嗒”一声,门开了。一股淡淡的霉味夹杂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可以看见空气中飘浮的细小尘埃。
“哎呀,这么多灰。”王远菊皱了皱眉,立刻卷起袖子开始打扫。
陈雪儿和林小华也行动起来,搬开盖在家具上的旧布单,擦拭桌椅。孩子们好奇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四岁的林云松尤其兴奋,每个角落都要探索一番。
“小心点,别碰坏了东西。”林明秀叮嘱道,目光却充满慈爱。
不到一小时,老宅就焕然一新。陈雪儿和王远菊已经在厨房忙碌起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饭菜的香气让老宅重新焕发生机。
九点整,木匠老秦和瓦匠老贾准时出现在门口。两人都已年过六旬,但精神矍铄,腰板挺直。
“老婶婶,好久不见啊!”老秦爽朗地笑着,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齿。
“可不是嘛,上次见面还是去年清明。”林明秀热情地招呼两人进屋,“先喝口茶歇歇脚。”
老贾摆摆手:“不忙不忙,我们先看看屋顶。”
两人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又爬上梯子仔细检查了屋顶状况。下来后,老秦拍拍手上的灰:“没啥大问题,就是几根椽子朽了,瓦片也破了百来块。我俩一起干,个把小时就能完事。”
说干就干。两人从三轮车上搬下早已准备好的木料和瓦片,动作麻利地开始工作。林小华想帮忙,却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手,只能站在梯子下面递递工具。
“年轻人,现在都不学这些手艺喽。”老秦一边熟练地敲打着钉子,一边对林小华说,“你爸那辈人还会修修补补,到你们这代,连锤子都拿不稳了。”
林小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秦叔说得对,我们这代人确实手笨。”
“不是手笨,是心思不在这上头。”老贾接过话茬,“现在年轻人都往城里跑,谁还愿意学这又脏又累的老手艺?”
林明秀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两个老伙计在屋顶忙碌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这些传统手艺,这些邻里互助的情谊,正在一点点消失。
十点半,屋顶修缮工作顺利完成。老秦和老贾从梯子上下来时,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但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完工了,保准十年八年不会漏。”老秦拍拍胸脯保证道。
这时,厨房里飘来阵阵饭菜香。陈雪儿走出来招呼:“秦叔、贾叔,饭好了,快进来吃吧!”
午餐格外丰盛:红烧肉、清蒸鱼、炒时蔬、乌鸡汤……林小华把一壶玉米酒放在桌上,陈新军给每个人都斟了一杯。
“来,我们喝一杯!”陈新军举起酒杯,“感谢你们帮忙修屋顶。”
老秦哈哈大笑:“乡里乡亲的,说这些就见外了。”但他还是痛快地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话题渐渐多了起来。老秦感慨道:“新军啊,你现在是出息了,在镇上买了大房子。我们这些老手艺人,活是越来越少了。”
“秦大哥,您这话说的。”陈新军给两人又满上酒,“您和贾大哥这手艺,在咱们这一带可是数一数二的。”
“再有市场也干不动喽。”老贾摇摇头,“年纪不饶人啊。再过几年,就该彻底退休了。”
林明秀看着他们推杯换盏,听着这些熟悉的乡音,心里暖暖的。这就是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这些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乡亲。
饭后,陈新军掏出两张百元钞票要付工钱,两位老匠人立刻变了脸色。
“你这是干啥?”老秦把钞票推回去,“帮这点小忙还要钱?太见外了!”
“就是,再说也没费多大功夫。”老贾也连连摆手。
林明秀见状,悄悄对儿子使了个眼色。陈新军会意,转身从车里拿出两壶自家酿的玉米酒,每壶足有六斤重。
“那这样,酒总得收下吧?自家酿的,不值几个钱。”
这次两位老匠人没再推辞,乐呵呵地收下了。临走时,老秦还特意叮嘱:“老婶子,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送走两位匠人,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休息。四岁的林云松却闲不住,在屋里屋外跑来跑去。突然,他兴奋地大喊:“太奶奶!这里有个洞!还锁着呢!”
林明秀闻声走进屋,看见小曾孙正蹲在厨房角落,指着地面一个方形木板盖。那确实是一个地窖入口,上面挂着一把老式铜锁。
“太奶奶,这里面有什么呀?”林云松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林明秀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那把已经有些氧化的铜锁,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穿越了时空。
“奶奶?”林小华注意到老人异常的神情,关切地问,“您没事吧?”
林明秀回过神来,对林云松神秘地笑了笑:“这里面啊……藏着咱们家的宝贝。不过现在还不能打开,等将来合适的时候就让你们知道。”
她的话引起了全家人的好奇。陈雪儿走过来,挽住林明秀的手臂:“奶奶,到底是什么宝贝啊?连我们都不知道。”
林明秀的目光扫过围过来的家人们——儿子陈新军、儿媳王远菊、孙子林小华夫妇,还有三个天真无邪的曾孙。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她缓缓说道,“就是一些老物件,你们爷爷留下来的。”
林小华敏锐地察觉到奶奶话里有话:“奶奶,您就告诉我们吧。我们都长大了,也该知道家里的秘密了。”
林明秀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们都想知道……”
她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找出其中最小的一把。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咔哒”的声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地窖门被掀开的瞬间,一股凉气夹杂着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林小华拿来手电筒,照亮了下面的空间。地窖不大,约有两米见方,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个木箱。
林明秀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爬下去,其他人也好奇地跟在后面。地窖里干燥阴凉,保存条件出奇地好。
“这个,”林明秀指着一个红漆木箱说,“是你们太爷爷传下来的。”
“这里面是……”陈新军瞪大了眼睛,“我从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林明秀轻声说,“这是咱们家祖上从江南带回来的,据说有两百多年历史了。文革时候,你爷爷连夜把它藏在这个地窖里,才免遭破坏。”
看着着一个箱子摆放在面前,林小华拿起一本家谱,轻轻翻开脆弱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陈家十几代人的名字和生平。
“这……是无价之宝啊。”他喃喃道,声音有些哽咽。
林明秀看着子孙们惊讶又感动的表情,眼中闪烁着泪光:“这些年来,我一直守着这些箱子,就是想着有一天能亲手交给你们。”
陈雪儿突然扑进奶奶怀里,声音颤抖:“奶奶,谢谢您……谢谢您为我们保存了这么多珍贵的记忆。”
林明秀轻轻拍着孙女的背,目光扫过地窖里的每一件物品,每一件都承载着一段故事,一段回忆。
“这些东西,以后会交给你们保管的。”她柔声说道,“记住,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自己的根。”
阳光透过地窖口照射进来,在那尊观音像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在这个普通的闰五月二十六,小店村的老宅里,一个家族的记忆被重新唤醒,并将继续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