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小区的大树落下几片细碎的叶子,打在卿意的肩头。
她站在单元楼门口的路灯下,听着她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外套下摆——
她本以为姜阮是来替周朝礼说情的,或许会提着过去的旧情,劝她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可姜阮开口的话,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如果你确实可以,那我愿意。”卿意的声音很轻,“只希望他还是他,把以前的周朝礼还给他。”
“我们彼此不互为因果,也不必让他再为我、为吱吱忧心。”
姜阮闻言,她看着卿意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比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冷——
“你可知他为什么……”卿意的话刚到嘴边,就被姜阮的笑声打断。
姜阮靠在栏杆上,指尖摩挲着,眼底带着几分无奈:“我知道。”
“他心里藏着的那些事,他不愿意告诉你,我也不会多嘴。”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身为医生的恳切,“我是他多年的挚友,也是他的心理医生。”
“你没见过他这两年的样子——失眠到天亮,情绪一激动就手抖,连签份合同都要反复深呼吸。”
“我不愿意看到他这样耗着,所以你也别吊着他了,给了希望又亲手磨灭,比直接拒绝更残忍。”
“吊着他?”卿意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说不清的苦涩。
她抬头望向自家窗户,三楼的灯还亮着,那是吱吱的房间,女儿此刻应该正抱着玩偶睡得香甜。
她想起几年前,自己发着高烧,抱着哭闹的吱吱在医院等了周朝礼一夜,最后等来的只有一句,“周总在开会,您自己处理。”
想起她发现他办公室里有别的女人的香水,质问时他只淡淡一句“合作方送的,别多想。”
想起离婚时,他坐在办公桌后,连眼皮都没抬,只说,“财产我会让律师处理。”
这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或许他有他的思量考虑。
可那些伤害与薄情,都是实打实的,
卿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都敛去了:“是这样吗?那你倒说说,我和他之间,到底是谁对谁更残忍?”
姜阮被问得一噎,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找不到反驳的话。
她知道卿意心里的委屈,可看着周朝礼如今的模样,又忍不住替他辩解。
“我们在这里扯过去的事,聊不出所以然。”
她往前迈了一步,语气急切了些,“我今天来,不是争对错的,只问你结果——你到底想不想要我帮忙,让他彻底不打扰你和吱吱?”
卿意沉默了很久,久到夜风吹得她脸颊发僵。
她想起姜阮说的“清醒的痛苦”,想起周朝礼刚才在餐厅外等她时,眼底的红血丝。
她知道周朝礼这次是认真的,可她不敢再赌——她怕自己心软后,历史又会重演,怕吱吱再对“爸爸”抱有期待,最后又失望。
“如果你确实能做到,那我愿意。”
卿意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只希望他还是他,把那个没被这些事缠住、能专心搞事业的周朝礼还给他。”
“我们各过各的,不必再互为因果。”
姜阮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我以前总觉得,周朝礼是我见过最薄情的人——”
“商场上杀伐果断,对谁都带着距离感,连家里长辈劝他,他都能一口回绝。”
“可现在看来,你比他更薄情。”
卿意没有反驳,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冷漠,可这份冷漠,是用无数个不眠之夜换来的保护色。
姜阮看着她转身要走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补了一句:“可这世间的薄情人,往往最是深情。”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卿意耳中,“因为太怕受伤,所以才把心裹得那么紧,连一点柔软都不敢露出来。”
“你不是不疼他,是不敢再疼了,对不对?”
卿意的脚步猛地顿住,后背僵了一瞬。
夜风卷着落叶,落在她的肩膀上,又轻轻滑下去。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了单元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唤醒,暖黄的光一点点照亮她的路。
走到三楼门口,卿意掏出钥匙,指尖却微微发颤——
姜阮的话,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她精心伪装的平静。
天下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如愿在一起。
她和周朝礼,就是那活生生的例子。
相爱也不一定甜蜜情浓。
她与周朝礼,也从未有过多少温情时刻。
更多的是,痛苦。
卿意推开家门时,客厅的小夜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漫过地板,刚好照到吱吱卧室的门缝。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透过缝隙看见女儿蜷缩在被子里,小手里还攥着那只旧玩偶,呼吸均匀,显然睡得很沉。
她悄悄带上门,转身走向阳台——
楼下的路灯旁,姜阮正弯腰坐进一辆黑色轿车,那是周朝礼的车。
卿意的指尖搭在冰凉的玻璃上,目光紧紧盯着那辆车。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可她莫名觉得,周朝礼正在里面看着她的方向。
车内的气氛却格外沉寂。
姜阮刚系好安全带,就转头看向副驾的周朝礼,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眸色漆黑冷沉,像被夜色浸过的墨,连侧脸的线条都透着一股紧绷的冷意。
“你也看到了,”姜阮的声音打破沉默,带着几分无奈,“她只想远离你,半点都不愿意和你再有接触。”
“其实你的初衷不也是这样吗?当初故意对她冷漠,不就是想让她彻底放下你,带着吱吱过安稳日子。”
周朝礼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支烟放回烟盒,指尖在烟盒边缘摩挲着,动作缓慢,却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不论如何,你们都回不到从前了。”
姜阮继续说,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你当年做的那些事,到现在都不愿意让她知晓,你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时间?分明是解不开的结。”
“再这样耗下去,你们永远只能是一对不可能的怨侣,除了互相折磨,什么都得不到。”
周朝礼只是沉默。
她顿了顿,看着周朝礼依旧沉默的模样,忍不住追问:“还有吱吱,她是你亲生女儿,你就不心疼吗?”
“这些年她连一声‘爸爸’都没叫过你,你就甘心?当初你故意不让她叫你父亲,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会不疼?”周朝礼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可‘父亲’这两个字,远没有她的平安重要。”
他转头看向窗外,目光掠过卿意家的阳台,那里亮着一盏灯,却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事实也证明,没有我,她们母女俩能过得很好——”
“卿意靠自己买了房子,把吱吱照顾得很好,甚至在科研领域做出了成绩。”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丝自嘲:“我当年为了让她们远离危险,做了很多时候她们的事情。”
“我哪里配让吱吱叫我‘爸爸’?更不配得到卿意的原谅。”
姜阮看着他眼底的落寞,心里忽然一沉。
她认识周朝礼这么多年,从未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从前的他,在商场上杀伐果断,面对再大的危机都能冷静应对,可在卿意和吱吱的事情上,他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去守护。
“我所求所愿,从来都不是别的。”
周朝礼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字字清晰,“无非是她们母女平安,能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不用再被我牵扯,不用再面对那些危险。”
姜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周朝礼面前:“你的目的达到了。”
“国安局已经派人了,接下来会全程盯紧卿意和吱吱,确保她们的安全,不会再让之前的危险发生。”
周朝礼接过文件,指尖触到纸张的温度,眸色终于柔和了几分。
他快速翻了几页,确认上面的内容后,将文件放回包里,敛下眉眼,轻声开口:“走吧。”
司机缓缓启动车子,黑色轿车顺着小区的道路慢慢驶出,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阳台的玻璃后,卿意看着那辆车彻底不见踪影,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
她知道周朝礼是为了她和吱吱好,他们两人之间,以后或许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陆今安打来的,卿意愣了一下。
她连忙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陆今安兴奋的声音:“小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科研身份审核已经通过了,上头已经正式认定了你的资质。”
卿意的心脏猛地一跳,手里的手机差点滑落在地。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陆今安说的话。
是啊。
国家级科研人员,想要更上一步,层层审核,会更加严厉。
所有的审核都会麻烦、费时。
如今一切审核资料下来,那么该有的保护,都会有了。
“小意,恭喜你,在这个行业之中发光发热,我为你高兴。”陆今安,“我刚从贺老那里得到消息,贺老特意跟我说,让我尽快告诉你这个好消息,让你放心。”
“以后你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你的科研,不用再担心危险,而周朝礼,更不会再以任何理由找你麻烦。”
卿意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这些年,她为了这个科研项目,吃了太多苦,也受了太多委屈。
她那样的拼,无非就是想要做女儿最大的底气。
现在审核已过,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她悬了这么久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谢谢你,今安。”卿意握紧了手中的手机,“也替我谢谢贺老。”
“跟我还客气什么。”陆今安笑着说,“对了,你什么时候走,要是需要帮忙收拾东西,随时跟我说。”
“我还没定好具体时间,等我处理完和领航科技的签约事宜,就会带着吱吱离开北城。”
卿意声音一口气,“不过现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我也能安心准备离开的事了。”
挂了电话,卿意站在阳台,看着远处的夜空。夜色依旧浓稠,可她的心里却亮堂了许多。
她知道,以后的日子里,她和吱吱终于可以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不用再被过去的事牵扯,也不用再担心危险。
只是,她偶尔还是会想起周朝礼——
想起他在餐厅外等她时的模样,想起他说“我只想护着你和吱吱”时的认真,想起他眼底的红血丝。
她不知道周朝礼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故意对她冷漠。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她和吱吱平安顺遂,周朝礼也能回到以前的生活,彼此不打扰。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做回陌生人。
卿意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客厅。
她走到吱吱的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看着女儿熟睡的脸庞,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可只要她和吱吱在一起,什么都好。
而周朝礼。
他背后不愿意告诉她也有他的理由,她再纠缠,再过问,也不会问出来所以然。
索性。
就此了断,做个陌生人。
如他愿。
也如她愿。
-
而此刻,行驶在夜色中的黑色轿车里。
姜阮看着周朝礼平静的侧脸,他冷漠淡然。
她忍不住开口:“现在卿意和吱吱都安全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以后打算怎么办?真的打算就这样看着她们离开,再也不联系了吗?”
周朝礼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夜景,声音平静:“这样就很好。”
他嗓音凉薄,深沉,“只要她们平安,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姜阮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发酸。
车子继续在夜色中行驶,朝着与卿意家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