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
古色古香的宅邸群，灯火通明。
规模最大的一间议事厅，数十人聚集在一处，却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
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主位。
灰色中山装，眼角是饱经沧桑的皱纹，面沉如水，不怒自威。
他的两侧坐着许多殷家族人。
和殷轩云通过话的殷庭杰，就坐在老者的左手边。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压抑，殷庭杰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只有他说的话才有足够的分量，能让老者听得进去。
他斟酌着开口。
“父亲，小云也是有苦衷的。庭榭走得早，诗澜嫂也随他去了，从小一个人长大，很不容易。”
“而且他的能力有目共睹，虽然不能成为殷家继承人，但把他留在殷家，好处要大于坏处。”
“这件事是小云欺瞒您有错在先，但他没有触犯原则性的问题，我建议您从轻处理……”
殷庭杰看着殷轩云长大，心中明白他一路走来的不易。
即使最新的调查结果显示，他的亲生儿子殷轩浩，失踪的原因很可能与殷轩云的母亲柳诗澜有关。
但相处了这么久，殷庭杰已经将殷轩云视作自己的半个孩子，没有办法迁怒于他。
殷轩浩失踪的时候，殷轩云才三岁。
阴谋诡计都是大人的世界，孩子是无辜的。
听完殷庭杰的劝导，老者的面色没有半分波动，斜睨着他，用淡淡的语气问。
“庭杰，这件事，你之前知不知道？”
殷庭杰摇头：“不知情。”
老者的目光开始在殷家众人脸上梭巡。
人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都低着头做什么？”老者平静地说，“殷轩云的事，能瞒我这么久，足以见得家族内部不是铁板一块。”
“有的人觉得我老了，不把我这个老头放在眼里了。”
“等殷轩云回家，我会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把家族里不听话的人，一个个揪出来。”
没有人敢接他的话头。
庞然的压力下，已经有许多殷家族人大汗淋漓。
他们平时养尊处优了太久，确实有点忘记，殷老爷子发怒是一种怎样的光景了。
正如司空家的老家主所说，殷泰山一跺脚，整座帝都都要抖三抖。
殷老爷子又问殷庭杰：“都布置好了吧？不要让殷轩云离开帝都。”
殷庭杰面带不忍，却只能轻轻点头。
“已经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今晚帝都所有机场停运，车站和高速公路都布置了防御力量。”
“一队精干力量正在殷轩云下榻的酒店附近盯梢，随时掌握他的动向。”
“很好。”殷老爷子面色稍缓，“希望他真的能迷途知返，明天亲自上门领罪。”
就在这时，殷庭杰的手机响了。
是盯梢人员的新消息。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向殷老爷子汇报。
“殷轩云坐上了司空家的车，朝城南去了。”
“司空家？”
殷老爷子的眼神变得锐利。
原以为是殷家的家事，却把另一个大家族也卷了进来。
着实有趣啊。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上。
殷轩云坐在副驾，司空辰亲自开车，除此之外，没有第三个人。
司空辰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引擎发出怒吼，带动越野车在车流间左冲右突。
只见黑色越野车宛如灵蛇出洞，绕过种种障碍，顺便闯了两个红灯。
殷轩云的身子被左右摇摆的车辆带着晃动，苍白的面色依旧从容。
甚至还有闲心吹了个口哨，赞道：“车技不错。”
“你最好解释清楚，为什么殷家要抓你回去。”司空辰边扭方向盘，边恶狠狠地说。
他刚带着殷轩云离开酒店，就有几辆殷家的车迅速跟在后面。
再结合帝都空域被封锁的举措，殷家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殷轩云离开帝都。
殷轩云无所谓道：“咳咳……你知不知道原因都没关系，反正你要帮我忙，不是吗？”
司空辰紧紧咬着牙，发泄似的狂踩油门。
同时刻意加大了车辆的晃动幅度，想把殷轩云这个可恶的家伙晃成一团浆糊。
他本来不想卷入殷家的纷争。
要是这一次帮助了殷轩云，就是和殷家彻底结下了梁子。
哪怕他是司空家大少爷，未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可谁叫他答应过殷轩云呢？
许下的承诺，绝不能轻易反悔，这就是司空辰的人生信条。
说他是死脑筋也好，说他愚蠢也好，司空辰不在乎。
他就是这么个我行我素的人。
总而言之，他决定帮忙帮到底。
先帮殷轩云甩掉后面这群烦人的追兵再说。
“滴——”
前方的车辆响起急促的鸣笛声。
原来是司空辰为了绕开前方的拥堵，直接将越野车开到了对向车道。
他从容不迫地操控方向盘，在对向车流中穿行，险之又险地躲过几台车。
追在后面的车就遭殃了。
要么为了躲闪前车，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要么踩住急刹，瞬间被甩得老远。
顷刻间，追兵销声匿迹。
司空辰却不敢放松警惕，生怕哪个小巷冲出来一辆车，强行截停他们。
他保持着极快的车速。
十分钟后，殷家的力量还没能有效组织起来，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色越野车冲进军用机场，回归司空家的地盘。
不多时，一架银灰色涂装的隐形战斗机腾空而起。
从地面仰望，翼尖闪烁的灯光，逐渐溶解在漆黑的夜空中。
无论殷家到底有多么气急败坏，他们都不敢直接攻击这架战斗机。
海阔天空任鸟飞。
战斗机是前后双座设计，司空辰坐在前面操控战机的飞行。
至于后座，一般用于控制武器系统和无人僚机。
由于殷轩云不会开战斗机，司空辰就把他塞到了后座。
为了防止殷轩云被好奇心驱使着乱按，不小心发射导弹伤及无辜，司空辰关闭了他的操控权限。
只给他留了条语音通道，让两人可以在航程途中聊天解闷。
殷轩云的声音本来就有些阴柔，透过麦克风，又显得沙哑。
“咳咳……这个头盔好重，有点呼吸不过来。”
司空辰冷笑：“觉得不舒服可以摘掉，等到高空缺氧，你就可以彻底不用呼吸了。”
殷轩云报以两个字：“呵呵。”
“所以你到底惹了什么事，要以这种方法逃离帝都？”
“也不是什么大事。”殷轩云语气轻松，“就是和殷泰山那个老头撒了个小小的谎，咳……被揭穿之后，他就生气了。”
这让司空辰更加好奇。
殷轩云到底撒了什么谎，能让殷家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你骗他什么了？难道你把他养老钱骗走了？”
“咳咳，咳咳……”
殷轩云忽然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似乎嗓子很难受。
司空辰下意识地问：“你不舒服？要不要我降低点高度？”
“不用……”殷轩云艰难地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司空辰忽然觉得，殷轩云的声音变得尖了一点。
被吊了这么久胃口，他打定主意要问个清楚。
“赶快说，少说废话，不然我就掉头回去，把你送给殷泰山当礼物。”
殷轩云露出虚弱的笑容，和他白净的脸一映衬，莫名有种凄美的破碎感。
但背对着他的司空辰毫无察觉。
“你对我们家的殷老头有什么印象？”
“印象？”司空辰疑惑，“还能有什么印象？就是个古板的老头，观念特别传统，性格奇怪又固执，还好面子，动不动就发脾气。”
他到现在都记得，小时候和殷轩云、谭安安在院子里玩泥巴。
殷泰山忽然找过来，提起殷轩云的衣领让他回去看书。
还说着什么：“少和女孩玩，以后没出息”之类的教条话语。
满脸莫名其妙的司空辰，就这样被误伤成了女孩。
所以这件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是啊，观念传统。”殷轩云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一遍，接着说。
“那你知不知道，殷泰山给殷家立了家规，女性后代不能成为殷家继承人？”
“知道。”司空辰点点头，“殷泰山重男轻女是出了名的。”
他忽然捕捉到什么，犹疑道：“等等，你说你骗了殷泰山，该不会是……”
殷泰山偏爱男丁。
殷轩云是未来的殷家继承人。
殷轩云骗了殷泰山。
种种线索交织在一起，让司空辰推测出了一个十分离谱，却唯一正确的真相。
“卧槽，你是女的？”
“是啊。”
停药的副作用总算结束，殷轩云不再咳嗽。
她的声音也恢复原样，清脆的女声回响在司空辰耳畔。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此时此刻，司空辰很想把脑袋扭转一百八十度，上上下下把殷轩云看个遍。
可惜他的脑袋没法转过去，完全看不见殷轩云脸上的表情。
她一定很得意吧。
瞒了司空辰这么久，瞒了所有人这么久。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跑了吧。”殷轩云笑呵呵道。
司空辰无力吐槽。
“你真是……无敌了。换我是殷家的老头子，估计也要气得暴跳如雷。”
在他的视角里，最欣赏的后辈，最偏爱的男丁，居然是个没法传宗接代的女子，还瞒了他二十多年。
怪不得殷泰山会这般震怒。
“那你去江城做什么？”司空辰问，“这么大的事，殷泰山说不定会跑到江城来抓你。”
“你之前不是买了个总统的位置吗？不如直接飞到那边去，我保护你当上总统，你让我吃香喝辣就行。”
殷轩云轻轻笑着，先前身上那股阴狠的气质完全消失不见。
或许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那只是备用方案，但现在有了更加稳妥的方案。”
“哦？”
“抱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