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兰建国这个当爹的,兰舒对他的感情极其复杂。
要说完全没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当初林秀珍把她丢进小树林里差点冻死,还是兰建国和陈文娟把她找回来的。
说很有感情吗?那也没有。
小时候或许有,但现在不剩什么了,只剩下责任。
有爱但不多,兰建国对她也一样。
从小林秀珍就对她不好,不好到她一度认为自己不是亲生的。
因为这件事,兰建国还和林秀珍吵过架。
至少在兰妮兰涛还没出生前,兰建国对她还是处处维护,勉强能和兰馨一碗水端平。
后来,龙凤胎出生,大姐成年后离家进厂,一切都在无形中慢慢发生着变化。
林秀珍的心彻底扑到了兰涛身上,眼里不再有任何人。
兰馨这个曾经的家里宠儿,地位眼看着就要不稳,便开始变本加厉地又作又闹。
兰建国觉得生了儿子后确实对兰馨少了关注,愧对这个和前妻生下的宝贝女儿,怕她受半点委屈。
从此,天秤的一端,便彻底倒向了兰馨那边。
没开智之前,兰舒总觉得都是一家人,自己少吃点少喝点多干点都不算什么。
比起其他人家,至少兰家是完整的,爸是亲爸,妈也是亲妈。
后来经历了那些事后,她慢慢就放弃了,不再对“家”这个字有执念了。
对家庭不抱任何期待之后,她确实轻松了,确实不在乎了,但心底那个严重缺水缺肥料的小芽,还牢牢扎根在最深处。
兰舒二十一岁了,那个小芽却还没长大。
它饿得面黄肌瘦,摇摇欲坠,就那么僵着,孤零零的。
后来遇到郭广霞,杨采玲,石余川......这些对她无条件好的人,让她明白,该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渴求。
她还是很渴望“家”这个地方,她需要被爱。
不过这一次,她可以把自己养得很好。
别人对她好,那她就接着,表示感谢并双倍还回去。
别人对她不好,不好就不好,那就去他爹的。
“我刚接到电话,咱妈说让我叫上你赶紧赶回去!”
兰馨头发乱糟糟的,眼圈和鼻子红得厉害,一看就是刚得到信就直接跑过来了。
兰舒脸上没什么情绪,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咚咚咚”敲得震天响。
“他身体不是一直挺好,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兰馨急得抹了把眼泪,说话都带着颤音:“厂里突然通知让他下岗买断工龄,他哪能受得了这事啊!直接在厂里就晕倒了!”
兰建国在机械厂干了一辈子,七级钳工这个职称是他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事。
这一下要离开厂子提前退休,确实相当于要了他的命了。
兰舒扫了她一眼:“现在都晚上八点了,客车早停了,怎么回去?”
兰馨的脸色一下变得古怪,阴阳怪气地说:“你现在不是总和有钱人来往吗?你肯定有办法吧。”
这话一出兰舒才明白,为什么这个恨不得和自己老死不相往来的二姐,今天会主动找上门来。
这是实在没招了。
兰舒嗤笑一声:“魏晓峰不是有车吗?让他开车送你啊。”
兰馨狠狠地咬了咬牙,她知道兰舒是在明知故问,故意气她。
唐淑艳出事后所有资产都被查封了,别说小轿车了,现在自行车都没有。
怕警察追责,那十万块钱两个人现在都不敢动。
问这话,这不故意戳人心窝子吗?
她一忍再忍,随便扯了句:“晓峰都在家带孩子,他去不了。”
兰舒翻了个白眼:“你都没办法,我就更没辙了。”
“那个......”一旁的苏逸飞突然开口,“我开过阿超那车,你们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开他的车送你们回去。”
“你什么时候会开车了?”兰舒一脸不相信地盯着他。
“就最近,阿超总带坨坨去我家,闲的时候他就教了我几回。”
“上过路吗?”
“上过。”苏逸飞回答时声音没什么底气。
他确实上过路,阿超坐在副驾上带着他在郊区开过一圈。
但也就是十几分钟而已,他没开过很长的路。
兰舒才不会做没把握的事,黑灯瞎火的坐苏逸飞这个新手的车,她可能会比兰建国更早去见阎王爷。
最后,坨坨被苏逸飞带回了家,交给郭广霞照看。
阿超开着车,拉着兰舒和兰馨往新塘县赶。
临走前,兰舒凑到苏逸飞跟前压低声音抱怨:“就你多管闲事,你不搭那茬,我今晚压根不用走,店里死忙死忙的。”
苏逸飞怯怯地瞄了她一眼,声音小小的:“我知道……你想回去。”
兰舒欲言又止地睨了他一眼,没否认。
在生命面前,曾经的恩恩怨怨,已经不重要了。
一路上,兰馨抽抽搭搭哭得没完,哭得她心绞磨烂烦得不行。
“别嚎了!”兰舒实在受不了了,吼道:“人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兰馨满脸是泪,也冲着她大吼:“咱爸都要不行了!我哭怎么了!总比你一滴眼泪都不掉要强!”
兰舒冷哼一声:“哭有什么用?你把眼泪哭瞎了他就没事了?哭哭哭,本来没事都被你哭有事了,丧气货。”
被骂了一句,兰馨也收住了眼泪。
现在哭确实是太丧气,不吉利。
阿超恨不得把油门踩穿,四个小时的路程两个小时就到了。
赶到新塘县医院时,已经半夜十点半了。
其实在车上时,兰舒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悲伤或恐惧。
可一踏进医院大门,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她生理性地开始心慌。
兰建国还在抢救室里没出来,门口林秀珍哭得昏天暗地,兰涛蹲在墙根,抓着头发,时不时打个哈欠。
见兰舒和兰馨赶了回来,陈文娟赶紧迎过去:“你们咋回来的?”
“阿超开车送的。”兰舒皱着眉盯着抢救室亮着的红灯,“进去多久了?”
“快三个小时了。”
“什么情况?”
“冠心病。”陈文娟声音发沉,“他一激动,血压就上去了,血栓堵了血管,人就晕过去了。”
兰舒还没继续发问,兰馨就冲过去一把拽住了陈文娟的手:“什么冠心病啊!咱爸啥时候有的心脏病啊!!”
“不知道。”陈文娟看了兰舒一眼,挣开兰馨的手。
又往旁边挪了两步,示意兰舒过去,像是有话要单独跟她说。
两个人挪到楼梯间,陈文娟才忧心忡忡地开口:“刚才医生出来过一趟,说咱爸这病县里治不了,建议我们转院。”
“转到哪里?”
“江浦市第一人民医院。”
兰舒盯着脚尖没吭声,直到声控灯暗下去,她跺了下脚让灯重新亮起,才沉声开口:“那就转呗,你们拿主意,别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