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舒眉头轻轻皱起,在郭广霞面前,她总算肯吐出心底最深的话。
“可我不想再被他们吸血了,我好不容易从那个家里脱开身,要是这次再掏出这两万块,我觉得自己......”
“特窝囊,特没脸?”
她用力点头,“是的。”
郭广霞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胳膊:“你这么想也没毛病。可是小舒啊,世上的事哪有完全绝对的呀?别人给你一巴掌,你还回去两巴掌也行,可前提是,那得是你自己想做的,是你打心眼儿里愿意的。”
兰舒垂下头,脑袋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红衣小人说:“救人啊!不救人就死啦!你平时连蚂蚁都不会踩的人,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另一个黑衣小人说:“救个屁啊!以前他们怎么对你的?你要再掏钱救人就是个窝囊废!你没脸没皮!”
“我知道,小石走了之后,你对生离死别这事儿,心里留下了挺大的阴影。你今年生日许的愿,是不是就盼着咱们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
兰舒倏地瞪圆了眼,一脸惊讶:“啊?你咋知道的?”
郭广霞抿着嘴乐,带着点小得意:“那是,我可是你干妈!你心里那点小心思可逃不过我的眼睛。小舒,你慈悲心太重,别说现在等着救命的是你亲爹,哪怕是陌生人,你也会救的,不是吗?”
这话震得兰舒身子一僵,脑袋里好像有个窜天猴嗖地窜到天灵盖,“啪”地炸开。
她好像明白了。
“小舒,你知道怎样才算是完全尊重自己吗?”
兰舒歪过头想了想,“完全取悦自己,做自己想做的。”
“对啊,你看道理你都明白。”郭广霞把兰舒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包住,柔声细语道:“完全认识自己,听从内心声音才会变得幸福。你不必给自己设置条条框框,你爸对你不好,他快死了你不能救才是有脸有皮了,并不是这样的。你的人格底色就是极其良善,无关对方是谁。”
“所以做决定前,去没人的地方散个步。想想五年后的你回头看,会希望现在的自己怎么做。你不用急着向自己解释自己的选择,就像大树不需要向灌木丛证明为什么它要往某个方向生长。”
“小舒,不要拧巴,自己的感受永远是第一位。让感受去引领你,它会给你最佳答案。”
兰舒听话照做,晚上回家后没有坐阿超的车回家。
她顺着小路一直走到大路,穿过车水马龙,又踱进寂静无人的公园。
郭广霞说得对,她就是想救。
无关对象是谁,就是单纯想救。
要是这次她不管不顾了,兰建国真的去世了,五年后再回头看,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的。
什么有脸有皮,什么不再让兰家从她身上吸血......
她站在这些条条框框里,把自己硬框出一个冷酷无情的样子。
但扪心自问,在生死面前,那些往日恩怨她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了。
她想救兰建国,这就是她心底最真切的声音。
就像郭广霞说的那样,哪怕是个陌生人求到了她头上,她也做不到完全坐视不理。
算了。
她用最后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小时候,兰建国把奄奄一息的她抱回了家,救了她一命。
这次,就当是把这份恩情还回去。
从此,谁也不欠谁的。
两万块钱,兰舒出了,但她自始至终没再去医院露过面。
兰建国的病情消息,全是陈文娟一五一十转告她的。
手术很成功,术后一周,兰建国已经能自己坐起来吃饭了。
不知道找谁借的大哥大,他还给兰舒打了电话,说想一见面。
兰舒一听到兰建国的声音,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
这次她肯掏这两万块,并不是因为情分,而是因为本分。
单纯因为她想救,仅此而已,不掺杂任何亲情的缘故。
兰舒不肯去医院,兰建国就磨叽陈文娟。
陈文娟被逼无奈,一天能给兰舒打四个五电话,烦得她好几次都想冲到医院把大姐按着揍一顿。
电话里叫不动,陈文娟直接找到店里来了。
“这江浦市也太大了,我这挨个店跑,可算找着了!耳朵都要冻掉了!”
陈文娟虽说没有兰建国的基因,但长相在普通人中也算是中上的。
三十几岁的年纪不说有多年轻,但绝对不显老。
可这会儿却灰头土脸,眼下两个黑眼圈重得跟被打了一样。
兰舒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又心疼得很,“电话里说不行?非得来店里找我干啥,这么冷你也不多穿点。”
“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搭理我啊!”陈文娟摘下帽子抓了把头发,头发油得都能炒菜了,“咱爸都快魔怔了,天天跟我磨叽!你就过去看看他呗!”
在医院伺候病人可是件苦差事,兰舒看着头顶发亮的陈文娟,叹了口气,“你一会儿跟我回家洗个澡吧,脏得都要长虱子了。”
陈文娟摆摆手:“不用,下午我就得回县里了,这不快到期末了吗,你大姐夫学校事多忙得抽不开身,这段时间学明天天去他奶奶家吃饭来回跑太遭罪了。咱爸病情也稳定了,我寻思着没啥事我就回去了,这边兰馨和咱妈都能照看着。不过我回去之前,得把咱爸这点心愿了了。”
她拉着兰舒的胳膊,语气近乎恳求:“你就去看爸一眼呗?不想待久就待一会儿,打个照面就走,行不?”
兰舒看着可怜巴巴的大姐,气极反笑:“你也真是够惨的,全家都把你当说客使。”
“唉呀妈呀,可不咋地!”陈文娟苦着脸,抬眼瞥见货架上挂的围巾,“你这围巾挺好,我买一条。我那条都快馊了,这些天连件干净衣服都捞不着换。”
兰舒随手从货架上扯下条围巾丢给她,“什么买不买的,净说些没味的话。”
紧接着,又从旁边抓了副手套塞过去,“你那手套赶紧扔了吧,起球起得都刮手,这个是裘皮的,很暖和。”
陈文娟美滋滋地把围巾和手套都穿戴好,临出门又回头不放心地叮嘱:“你可一定得去医院看看咱爸啊!我可不想回家了还被他电话追着磨叽。”
等她走了,兰舒才瞥见收银台上放着一团皱巴巴的钱。
打开一看,一张二十的,三张十块的。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给少了,裘皮手套进价就一百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