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溟不是以前的玄溟了。
他阴沉,偏执,疯狂,为了寻她不惜花费几百年,将她“尸体”寻回。
系统将选择权交到了她手中,也明确的让她看到了玄溟的不同。
现在的玄溟,不是她以前认识的玄溟。
他们相遇不过短短一年,而现在,是百年后。
百年,足够彻底颠覆一个人,改变一个人。
系统:【您可以自行选择。】
它的面板还亮在眼前,「留下」与「离开」两个选项盈盈泛着光。
芸司遥暂时没有做下决定。
她指尖悬在面板上方,却在最后一瞬微微蜷起,收回了手。
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还是未知,她得先去看看,毕竟百年光阴不是弹指而过,这具身体也可能会有什么隐患也不一定……
芸司遥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房子应该重新装过,没有之前那么简陋。
芸司遥下了床,用妖力将拴住她的锁链打开,放轻脚步,确认玄溟没有醒来的意思,才推开门。
“吱呀——”
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两侧的烛火没点着。
满室的红绸本该显得喜庆,却莫名有种阴冷诡异的气息。
这里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早已物是人非,山还是那个浮屠山,木屋也和现在的位置吻合。
这是她和玄溟的“婚房”。
除了玄溟,这一路,她居然没再碰见第二个人。
本该热闹的喜房里,没有宾客的喧闹,没有交错的笑语,只有红烛的火苗在跳动,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芸司遥记得自己死前没了妖心,应该会变成凡人才对。
凡人寿终正寝,死亡,皮肉会慢慢干瘪、塌陷,最后化作枯骨。
她本是妖,身死之后连枯骨都留不住,散作天地间的尘埃。
可玄溟竟能将那些缥缈的骨灰一一寻回,令其再生,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
几百年的时光,多少个日夜。
他费了多少心血,才拼凑出她现在的身体……
芸司遥深吸口气,朝着前面的正厅走,还没走多远,忽然闻到了一股纸浆味,有点像烧过的灰烬。
待她挪到正厅门口,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窗纸上晃过许多人影,影子投在窗户纸上,看起来数量不少。
……有人?
既然有人,怎么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
芸司遥借着窗缝往里看,呼吸猛地一滞。
本该坐满宾客的桌椅上,竟挤满了纸扎人!
它们穿着褪色的服装,纸糊的脸白得瘆人,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的方向,和她恰好对上。
“新婚……燕尔……”
“新婚燕尔……鸾凤和鸣……”
有的纸人手里还拿着纸做的酒杯,有的怀里抱着纸元宝。
芸司遥下意识想退,脚下却不小心踢到了门槛。
“吱呀”一声响,厅里的纸人忽然动了。
一双双黑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新……娘子……”
它们张开红艳艳的嘴。
“大人……的……新娘子……”
声音又轻又涩,像用指甲刮过纸页,在空荡的正厅里回荡。
“你怎么……在这里啊……?”
声音贴着地面飘近,芸司遥低头,才看见一个扎双丫髻的小女孩不知何时贴在了她的腿上。
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此时都得被吓疯了。
芸司遥:“……”
“你怎么在这里啊?”小女孩歪着头,又问了一遍。
她穿件洗得发白的红布袄,脸上沾着灰,一双眼却亮得发诡,“你是大人的新娘子,今夜要和大人圆房的呀,怎么能待在正厅?”
“去圆房呀……”
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细碎的、像纸片摩擦的声音。
正厅里排得整整齐齐的纸扎人,竟齐齐地张了嘴,纸糊的嘴唇开合间,声音断断续续飘进她耳朵里:
“去圆房呀……”
“圆房呀……”
“圆……房……”
芸司遥慢慢恢复冷静,她打了个响指。
“啪!”
纸人身上的火焰猛地窜起。
小女孩脸上的诡笑还僵着,转眼就化作一缕黑烟散在空气里。
芸司遥眯了眯眼,看向正厅。
纸扎人们闭上了嘴,声音戛然而止。
墙角忽然传来两道怯生生的嘀咕,细得像蚊子叫。
“好凶……”
“大人的新娘……好凶……”
“刚才放火烧纸,我都不敢喘气了……”
“太可怕了……”
芸司遥沉默。
……这些纸人真当她耳背吗?
芸司遥看出它们攻击性不强,便缓缓收回目光,没再动手。
若是此刻把它们都烧了,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
这里的宾客全都不是人。
芸司遥将窗户闭紧,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离开。
她正打算往后退,后颈骤然传来一阵细密的寒意。
像有一道沉沉的视线,牢牢锁在了她的背上,缓慢而阴森的向上攀爬。
芸司遥下意识回过头,撞进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红。
穿着一身红衣婚服的玄溟,正斜倚在一旁墙上,不知看了她多久。
那双曾盛满温柔的眼,此刻沉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晦暗不明地盯着她。
“……”
两人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谁也没先开口。
芸司遥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脸上却没半分波澜,唇线绷得平直。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新长出来的心脏跳得有多厉害,疯狂地擂着鼓。
……这人走路怎么都没声的。
她大脑飞速运转,想着是继续伪装,还是干脆……直接摊牌。
她不怕玄溟,可也架不住被这么盯着。
比纸人还渗得慌。
玄溟的目光阴冷中又夹杂着探究与思考,像在拆解谜题般,一寸寸扫过她紧绷的眉眼,仿佛要剖开她所有伪装。
良久,他薄唇轻启,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又是你。”
芸司遥:“?”
他认出她来了?
芸司遥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打算说些什么,就见玄溟垂下眸,低声喃呢。
“罢了。”
他一甩袖子,满屋的纸扎人全都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心魔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他道。
芸司遥这才反应过来。
这哪是认出她了。
敢情这和尚是把她当成心魔了!
玄溟语气中透着几分熟稔,道:“几十年了,这是你第一次来看我。”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悲,脚步却缓缓朝她走近,阴影一点点覆在她身上。
“还做\/爱吗?”
这话像颗惊雷炸在芸司遥耳边。
……什么玩意?做什么?
她压根没料到禁欲戒心的玄溟会突然说这个,刚吸进的一口气没顺过来,直接呛得猛咳起来。
“咳咳咳……”
芸司遥没想到在玄溟心里,自己是这么一个孟浪荒唐的形象。
做做做,做什么做。
“你瞎胡说什么?玄溟,我不是什么心魔,我……”
玄溟眉头缓缓皱起来。
高大的身影再往前倾了倾,手掌直接扣住芸司遥的后颈,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唇便覆了上来。
“唔!”芸司遥瞳孔骤缩,咳意还没完全压下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堵住。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推他的胸膛。
指尖触到他衣下紧实的肌理,声音被闷在唇齿间,含糊又急促:“玄溟!你放开……”
玄溟的力道极重,扣着她后颈的手纹丝不动。
唇齿间的压迫感不容抗拒。
芸司遥还在扭动着身子想挣开,手腕却被他攥得更紧,下一秒,玄溟放开她,唇贴在她耳边,声音比之前多了几分沙哑,“连‘心魔’都不愿意再接受我了吗……”
芸司遥正愣神间,忽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她的颈窝,顺着衣领缝隙滑进去,烫得她心口一缩。
她猛地抬头,撞进玄溟垂着的眼眸里。那双素来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竟盛着细碎的水光。
一滴泪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砸在她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司遥……”他低声道:“我快撑不住了。”
芸司遥震住了,她还没见过玄溟这样,属于她的心脏在玄溟胸腔里一下下跳动。
“带我一起走吧。”他说。
酸意顺着血管漫上来,从喉咙口涩到鼻尖。
眼前的光影骤然开始扭曲,芸司遥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
【警告!系统检测您情绪波动,魂体不稳!警告!】
【警告!采取紧急离体措施!请做好准备!】
尖锐的机械音在脑海里炸开。
芸司遥心口的抽痛已蔓延到四肢。
一股轻飘飘的力道不由分说地携着她往上浮。
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重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魂魄从那具残缺的身体里剥离。
系统:【您的魂魄不稳,不能有剧烈的情绪起伏。】
灵魂离体的眩晕感渐渐散去,芸司遥像团透明的雾,飘在玄溟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在您没有选择“脱离”还是“留下之前,魂魄会相对不稳。】
【如果同意留下,我会为您加固魂体,您的身体也会慢慢复原。】
芸司遥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瘫倒在玄溟怀里。
他抱着她,表情有片刻的茫然。
芸司遥正要回答,就见玄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破碎的躯壳,抬起头。
他视线精准无误的对上半空中尚且还是魂魄状态的芸司遥。
方才那点脆弱的水光瞬间被浓稠的阴鸷吞噬,薄唇翕动,声音幽然扭曲,“……芸、司、遥?”
芸司遥一惊。
他居然能看到她的灵魂?
没等芸司遥反应过来,他已骤然探手,五指如钩,径直穿过虚空中的薄雾——!
他死死扣住了她魂体的脚踝,一字一句道:“抓住你了。”
“……司遥。”
*
芸司遥耳边突然炸开一阵喧天的喜乐。
红绸似的音浪伴随着锣鼓与唢呐,蛮横地钻进她的魂识里。
“今朝良辰结佳偶,他日白首共此生。”
一幕幕画面如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
纸人红袍加身,脸上画着程式化的笑。
最前头那对纸人夫妻,手里捧着烫金的“囍”字,纸糊的嘴唇机械地开合着,重复着那句祝词。
“恭祝二位新婚之喜,愿此后琴瑟和鸣,岁月静好,岁岁常相伴,年年皆安康!”
玄溟牵着身侧那具“新娘”的手,微微颔首,道了声谢。
喜乐还在响。
芸司遥眼前的画面宛如走马灯般往前移动,来到了几百年前——她死亡的那天。
她看见玄溟抱着那捧早已失了生机的枯骨,喉咙里滚出困兽般的呜咽,在空荡荡的木屋里绝望崩溃,彻底疯魔。
她看见玄溟孤身闯入三界最凶险的蛮荒之地,魔气与血污缠在他身上,却挡不住他眼底的偏执。哪怕只寻到一粒疑似她骨灰的尘埃,也会如获至宝般紧紧攥在掌心,仿佛那是能让他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她看见他在破败的木屋里挂满褪色的红绸,烛火摇曳着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孤伶伶地映在墙上。
看着他时而低唤她的名字,时而又狂笑不止,状若癫狂,可怜又可悲。
看着他为了那株能续接残躯的灵草,与上古凶兽殊死搏斗,胸膛被利爪撕开深可见骨的伤口。
看着他拼凑出破碎的躯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笑着笑着又无声落泪。
他坐在满是尘埃的红绸下,对着那具早已破碎不堪,只能靠术法勉强维持形态的躯壳,自说自话,眼底翻涌的疯癫混着偏执。
那件她临死前穿的旧衫,被他小心翼翼叠放在锦盒里。
锦盒外刻着的“司遥”二字,早已被他反复摩挲得发亮。
……却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
“司遥,”玄溟将锦盒紧紧抱在膝头,下巴抵着盒盖,声音轻得像要融进空气里:“……我好想你。”
喜乐声还在响,可芸司遥的魂体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看着眼前抓着她脚踝、眼底翻涌着偏执占有欲的玄溟,才明白他如今的疯癫与阴鸷,皆是因她而起。
他宁愿求死,也不想这么活下去。
是她救了他,也是她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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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进小黑屋了,难过qAq,前面所有世界的车都被我删减过。心痛,快点放我出来,亲手删掉自己写的一个个字,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