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污水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刺穿着陆云袖左肩胛骨处的箭伤和身上其他细碎的伤口。浓烈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粘腻的油污和各种秽物缠绕着身体。她咬紧牙关,将全部意志集中于右臂,死死夹住昏迷的阿福腋下,另一只手则奋力划水,引带着仰面漂浮、气息微弱的沈知意,艰难地顺流而下。
水流并不湍急,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粘滞感。每一次划动,都牵扯着左肩那支深陷的弩箭,剧痛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她残存的清醒。丹田内息早已枯竭,强行催动的真气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她只能依靠着筋骨中锤炼出的最后一点本能,以及那钢铁般的求生意志,在污浊的黑暗中,朝着下游那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奋力潜行。
身后的码头方向,隐隐传来几声惊惶的呼喝和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发现了首领的尸体,但并未立刻追来。显然,沈知意释放的那诡异毒烟,以及陆云袖雷霆一击格杀首领的威势,给这些青衣汉子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恐惧。
不知漂流了多久,岸边的灯火和喧嚣终于彻底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芦苇叶片在夜风中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如同无数鬼魂的低语。水流渐渐变浅,河床的淤泥也厚实起来。陆云袖感觉脚下终于触及了较为坚实的河床底部,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阿福沉重的身体拖上一片被茂密芦苇包围的、相对干燥的浅滩,又将沈知意小心地拉上岸。
做完这一切,她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浅水里,冰冷的污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小腹。
“呼…呼…”剧烈的喘息声撕扯着她的喉咙,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冷汗混着污水,如同小溪般从她脸上淌下。左肩的伤口被污水浸泡,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和灼热感,显然已经感染。阿福趴伏在泥地上,背后那道恐怖的伤口在微弱的天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沈知意则依旧昏迷,脸色苍白,但眉头紧蹙,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绝境!这是真正的绝境!前无生路,后有追兵,身边两个同伴,一个濒死,一个昏迷,而她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
陆云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双清冷的眼睛扫视着四周。这片浅滩被茂密的芦苇丛三面环抱,只有他们漂来的水路方向较为开阔,暂时还算隐蔽。但绝非久留之地。追兵迟早会顺流而来,或者天明之后,这片浅滩便再无藏身之处。
她挣扎着爬到阿福身边,再次检查他的伤口。金疮药早已被血水冲得干干净净,伤口边缘的皮肉在污水中浸泡得有些发白翻卷,触目惊心。她撕开自己仅存的、还算干净的内衫布条,用牙齿配合右手,极其艰难地再次将伤口紧紧勒住。每一次用力,都让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
“必须…拔箭…处理伤口…”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无比清晰,却又无比沉重。她自己的箭伤再不处理,一旦箭簇的倒刺在骨肉中锈蚀感染,神仙难救!但此刻,她连给自己处理伤口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又如何能救阿福?
就在她心中涌起一丝绝望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依旧昏迷的沈知意胸前。那个油纸小包在湿透的衣衫下,轮廓隐约可见。
陆云袖眼神微动。她想起渔网堆前那无声无息弥漫的致命毒烟,那绝非寻常之物!这沈知意身上,或许还藏着能救命的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未经允许翻动他人之物,非侠义之道。但此刻命悬一线,顾不得这许多了!她深吸一口气,用还算干净的右手,极其小心地探入沈知意紧贴胸口的湿透衣襟内侧,轻轻取出了那个油纸小包。
油纸包入手冰凉,却异常坚韧,并未被污水完全浸透。借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陆云袖仔细端详。油纸包约莫巴掌大小,四角方正,上面果然印着一个模糊的朱红色印记,形似燃烧的火焰,又似某种振翅欲飞的奇异禽鸟。在印记的中心,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火焰纹路般的凸起,正是沈知意之前按下的地方,此刻那幽蓝的光芒已经消失。
陆云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凸起,并未再按下去。她小心地解开油纸包外面缠绕的细绳,一层一层揭开那坚韧的油纸。
里面并非书册或信函,而是一个做工极其精巧的扁平乌木小盒!盒盖严丝合缝,上面同样刻着那个火焰飞鸟的印记。陆云袖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撬开盒盖。
一股极其清淡、带着一丝苦味的药香,瞬间驱散了周遭的些许腥臭!
盒内被分隔成几个小巧的格子。其中一个格子里,是几枚黄豆大小、色泽乌黑、隐隐泛着金属光泽的药丸,散发出方才那股淡淡的苦香。另一个格子里,是几片薄如蝉翼、折叠整齐的奇异淡金色叶片,叶片脉络清晰,散发着微弱的凉意。还有一个格子里,则是一小卷极细的金丝和几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银针!
“丹药…金丝…银针…”陆云袖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这是救命的东西!尤其是那乌黑药丸散发的药香,她似乎在某本古老的医书残卷上见过类似的描述,名曰“九转续命丹”,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对内伤止血、吊命延息有奇效!
她毫不犹豫,立刻取出一枚乌黑丹药,小心地捏开阿福紧闭的牙关,将丹药塞了进去。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微苦的津液滑入喉中。她又取了一枚,塞入沈知意口中。最后,她自己也服下一枚。
丹药入腹,一股温和却极其坚韧的热流瞬间自丹田升起,迅速游走于四肢百骸。这股热流如同甘霖,滋润着她几乎枯竭的经脉,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气血,连左肩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半分!虽然无法补益耗损的真元,却让她濒临崩溃的精神为之一振,如同久旱逢霖,恢复了一丝宝贵的清醒和力气!
“好药!”陆云袖心中暗赞。这丹药效力虽不如传说中那般神异,但在此刻,无异于天降甘霖!
她看向阿福,少年灰败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虽然呼吸依旧微弱,但至少不再像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沈知意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了一些。
希望!这小小的乌木盒,带来了绝境中的一丝希望!
陆云袖精神大振。她不再犹豫,目光投向盒中那薄如蝉翼的淡金色叶片和细如发丝的金丝银针。
她先取出一片金叶,轻轻覆盖在自己左肩胛骨弩箭的伤口周围。叶片触体冰凉,那股凉意竟能透过皮肉,直抵箭伤深处,瞬间压制住了伤口灼热的刺痛感和蔓延的麻痹感,仿佛将伤口附近的血肉都暂时“冻结”了一般!这显然是极佳的镇痛和抑制感染扩散的灵药!
接着,她拿起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银针。这银针与她师门所用的不同,针尖似乎经过特殊打磨,带着一种奇异的光泽。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丹药带来的短暂振奋感过后依旧强烈的虚弱,将全部心神凝聚于指尖。
拔箭!必须趁这金色叶片压制痛感和感染蔓延的宝贵时机,将弩箭拔出来!
她左手无法用力,只能靠右手。她先用牙齿咬住箭杆露在外面的尾羽,稳定住弩箭。然后,右手捻起那根特制的细长银针,如同最精密的绣工,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刺入伤口周围的皮肉,精准地避开主要的血脉,运用师门秘穿的“透骨引脉”手法,用银针极其轻微地拨开弩箭倒刺周围勾连的筋肉和细小的血管分支,如同解开一个致命的死结。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极其耗神的过程,容不得半分差错!汗水如同小溪般从她额头滚落,混着泥污滴入水中。每一次银针的细微挑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左肩的麻木之下,依旧能感受到内部筋肉被分离的恐怖触感。
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那抹鱼肚白渐渐染上熹微的晨光,芦苇荡中开始响起早起的鸟鸣时,陆云袖的右手猛地一顿!
就是此刻!
她眼中厉芒一闪!凝聚了最后一丝气力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抓住弩箭的箭杆,同时牙齿松开尾羽!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被强行撕裂的声响!
带着倒刺的黝黑弩箭,连同被倒钩撕裂下来的一小块血肉,被陆云袖硬生生拔了出来!
一股暗红近黑的淤血,如同压抑已久的泉眼,猛地从伤口深处喷涌而出!
陆云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颤,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金星淹没!巨大的痛苦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巨浪般将她吞没!她右手死死捏住那支染血的弩箭,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浅水泥滩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无边的痛苦和黑暗中,迅速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