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陆云袖用染血的刀柄叩击在冰冷潮湿的木门上,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水岸边显得格外沉闷。每一次敲击,都仿佛耗尽了她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蚀心掌毒与透骨钉寒毒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在她经脉中疯狂撕咬、蔓延,船夫留下的“离火丹元劲”早已燃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剧痛。视线模糊得如同蒙上了浓雾,耳中是永不停歇的尖锐嗡鸣,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一点点被拖入黑暗的深渊。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古朴的庵门向内开启了一条缝隙。一张清瘦而平静的面孔出现在门后。
那是一位身着灰色粗布缁衣的老尼,约莫六七十岁年纪,身形瘦削,却挺得笔直,如同风中的劲竹。她面容清瘦,颧骨微高,皱纹如同刀刻般深刻,记录着岁月的沧桑。然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眼睛——异常明亮,清澈而深邃,如同深秋的潭水,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她平静的目光扫过门外三人:陆云袖浑身血污,脸色惨白如金纸,摇摇欲坠;沈知意背着昏迷的阿福,背上衣衫破碎,几道青灰色的伤口渗着血,嘴唇发紫;阿福则气息微弱,生死不知。
这三人如同从血海地狱中爬出,狼狈不堪,杀气与死气交织。
老尼的目光在三人身上停顿片刻,最终落回陆云袖脸上,眼神依旧古井无波,没有丝毫的惊讶或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
陆云袖强撑着最后一点清明,对上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用尽胸腔里最后的气息,嘶哑地吐出那四个字:
“云州…故人…”
声音如同裂帛,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老尼眼神深处似乎有微不可察的涟漪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幻觉。她没有言语,只是微微侧身,将庵门敞开得更大了一些,无声地让出了通道。
这一个动作,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陆云袖心头一松,那强行支撑的意志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骤然断裂!眼前彻底被黑暗吞没,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
“陆姐姐!”沈知意惊呼,想去搀扶,可她自己也已到了强弩之末,背着阿福根本腾不出手!
就在陆云袖即将重重摔在冰冷石阶上的刹那,一只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那只手如同铁钳,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轻巧地就将陆云袖沉重的身体扶住。
是薛庵主!
她动作无声无息,快得惊人。一手扶住陆云袖,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一拂,一股温和却沛然浑厚的内力如同暖流般涌入陆云袖几近枯竭的经脉,瞬间稳住了她即将崩散的心神,驱散了一丝那无孔不入的冰冷死意!陆云袖闷哼一声,并未彻底昏迷,却也只能勉强维持一丝微弱的神智,身体完全依靠着那只枯瘦的手支撑。
“进来。”薛庵主的声音平和、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如同古寺晨钟。她扶着陆云袖,率先踏入庵门。
沈知意连忙咬牙跟上,背着阿福艰难地跨过门槛。
庵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湿冷的湖风和水汽。
水月庵内里不大,却异常整洁雅致。一个小小的庭院,青石板铺地,一尘不染。墙角几丛翠竹在微风中摇曳,发出沙沙轻响。院中一口古井,井沿光滑如镜。正对院门的便是供奉着观音大士的佛堂,檀香的气息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浮动,宁静而祥和。佛堂两侧各有两间小小的禅房。
薛庵主并未将三人引入佛堂,而是径直走向左侧靠近湖边的一间禅房。推开门,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扑面而来,驱散了三人身上的血腥气和湖水的腥咸味。房间陈设极为简单,一榻、一桌、一椅,还有一个巨大的、正散发着氤氲热气的木桶。木桶里是深褐色的药汤,浓烈的草药气息正是由此而来。
“放下他。”薛庵主扶着陆云袖在椅子坐下,然后指向房中唯一那张简陋的木榻,对沈知意说道。
沈知意早已筋疲力尽,闻言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阿福放倒在榻上。阿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意识仍旧模糊。
薛庵主的目光在阿福背后那被船夫涂抹了暗绿药膏、依旧狰狞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随即,她转向陆云袖,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般迅捷而精准地搭上了陆云袖的腕脉。
这一次的探查,比船夫更加细致、更加深入。陆云袖只觉一股清凉、精纯、中正平和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般涌入体内,这股内力不如船夫那般霸道灼热,却更加柔韧绵长,如同春风化雨,滋润着她干涸濒死的经脉。它巧妙地避开盘踞在心脉的蚀心掌寒毒核心,却如同最精密的梳子,细细梳理着她被两种寒毒和离火丹元劲摧残得支离破碎的脉络,抚平其中的燥热与冲突,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缓感。
薛庵主一边探查,一边目光扫过陆云袖左肩那枚深入骨缝的透骨钉,以及右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的眼神专注而平静,仿佛在阅读一本深奥的典籍。
片刻,她收回手,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蚀心掌毒入心脉,盘踞已深,如附骨之疽。更兼这透骨钉上淬的‘九幽冰魄散’,阴寒歹毒,虽被‘离火丹元劲’暂时压制,却也激发了蚀心寒毒的反噬,两毒相激,如同冰火在脏腑内熬煮,比单一掌毒凶险十倍。若非你根基深厚,意志坚韧,又得那霸道药力强行续命,早已心脉崩裂而亡。”
她的话语精准地剖析着陆云袖体内凶险的现状,仿佛亲眼所见。陆云袖心头一凛,这薛庵主果然深不可测!她艰难地开口:“前辈…可有…法子?”
薛庵主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转向榻上的阿福和一旁脸色苍白、背上伤口泛着青灰色的沈知意:“他的伤口沾了腐尸水,又被霸道药力强行拔毒,伤及根本,需慢慢温养。这姑娘背上的渔网毒,是‘青环蛇涎’混合‘寒潭草’,毒性虽烈,却好解。”
她走到桌边,打开一个陈旧却异常洁净的药箱。里面并非瓶瓶罐罐,而是整齐摆放着长短不一、闪烁着寒光的金针,以及一些用油纸包好的药材。她动作麻利,取出几包药材,投入那口沸腾的药桶中,药汤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接着,她拿起一根最长的金针,在灯火上飞快燎过。
“你,”她看向沈知意,语气不容置疑,“脱下外衣,背对药桶坐好。”
沈知意依言照做,忍着背上的刺痛和麻痹感,坐在药桶边的矮凳上,露出背上几道泛着青灰色的伤口。
薛庵主手法快如闪电,甚至看不清她如何动作,几根细长的金针已然精准地刺入沈知意伤口周围的几处要穴!沈知意只觉得几股清凉的气息顺着金针注入,背上的灼痛和麻痹感瞬间减轻了大半!
接着,薛庵主用小刀刮去她伤口上沾染的渔网毒物残留,又从一个青瓷小瓶中倒出些乳白色的药膏,均匀涂抹在伤口上。那药膏带着奇异的清香,涂抹上去清清凉凉,十分舒适。
“静坐半个时辰,药力自会拔除余毒。”薛庵主言简意赅。处理完沈知意,她又走向阿福,同样用金针封住他几处大穴,护住心脉元气,然后取出一包药粉,撒在他背后的伤口上,那翻卷的皮肉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了一分。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回到陆云袖面前,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平静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审视,有凝重,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至于你,”薛庵主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体内已是千疮百孔,药石之力只能护你一时。若要拔除心脉之毒,非‘玉髓’、‘腐骨草’、‘寒潭金莲’三物不可。这三物……”
她顿了顿,那双仿佛能看透世事的眼睛,深深地望向陆云袖痛苦却依旧倔强的眼眸,缓缓吐出后面的话:
“……皆在君山之上,洞庭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