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废墟的烟尘尚未落定,西行的路途已被血色黄昏浸透。
一行人踉跄奔逃,身后是吞噬了无数忠魂与一个无辜婴儿的青铜巨坑,以及长江浊浪滔天的呜咽。空气里弥漫着焦土、血腥和一种无形的、源自建邺方向的怨毒窥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夏夏背着昏迷的白袍小将,那缕缠绕在他眉心的“佛莲引”散发着微弱却温润的白光,勉强驱散着周遭令人不安的阴冷。
而白袍小将的脸色依旧苍白,但耳廓上那诡谲的青灰色尸斑已彻底消退,只留下淡淡的印记,呼吸虽微弱却平稳了许多,证明着那不可思议的佛门愿力正在缓缓滋养他濒临破碎的神魂。
璐璐紧跟在侧,手中黯淡的金印被她死死攥着,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不时回头张望,眼中是未散的惊悸和对那片死寂废墟的深深恐惧。
莲花受众握着天罡眼走在最外侧,冰蓝色的护体灵光如同风中残烛,勉强覆盖着众人,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侧翼,警惕着任何可能的袭击。
琳琅沉默地搀扶着几乎脱力的陆逊,现在由于浑身是伤,还被孙权暗害,路都走得异常艰难,口角的黑血虽已止住,但内腑的重创和强行推演天机的消耗,让他仿佛随时会倒下,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死死盯着西方——佛莲指引的方向。
孙尚香走在队伍最前,破甲弓紧握在手,虽然伤痕最多,但战都欲望依旧不灭,黄金瞳中烈焰翻腾,那是滔天的怒火与对自己二哥孙权的刻骨恨意,
当听到婴儿哭声戛然而止的瞬间,甚至能感觉到,废墟之下,某种冰冷、恶毒的东西正在苏醒、生长,汲取着那无辜生命的养分,同时护法尊者“强求徒增杀孽”的警告如同枷锁,让无法回头,但血脉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却让她心如刀绞。
“陆伯言…”孙尚香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婴儿…当真无救?”
陆逊咳了一声,声音虚弱却斩钉截铁:“佛莲引未选他,便是天意。九幽引魂针已与胎元共生,化为人蛊邪胎。此刻破土,邪气瞬间爆发,方圆百丈生灵尽绝,包括我等,更会彻底惊醒孙权…咳咳…他正等着我们回头。”
他顿了顿,染血的目光扫过众人疲惫而绝望的脸:“佛莲引是唯一的生机,是未来可能斩断这无尽业障的一线希望。我们必须保住它,保住周承。向西…只有向西…”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呜哇——!”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身后极远处——那片被遗弃的废墟方向,撕裂长空,直刺而来!
声音非常尖锐、扭曲,充满了非人的怨毒与痛苦,却又夹杂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属于婴儿的稚嫩音色!
所有人瞬间如坠冰窟,猛地回头!
只见建安废墟上空,那原本弥漫的烟尘和死寂,被一股骤然爆发的、粘稠如墨的污浊邪气冲散!
邪气中心,一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缓缓升上半空!
那正是之前被瓦砾掩埋的婴儿!
然而此刻,他哪里还有半分婴儿的模样?
细嫩的皮肤上,布满了疯狂蠕动的漆黑纹路,同时肉眼可以看到不少活物在体表蔓延、虬结,散发出金属般的冰冷光泽,这些纹路深深嵌入皮肉,甚至刺入骨骼,将小小的身体扭曲成一个诡异的、非人的形态。
头颅正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歪斜着,双眼紧闭,但眼皮之下,却透出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本该柔弱的四肢,此刻竟覆盖上了一层由淤泥、破碎的青铜碎屑以及某种凝固的污血混合而成的、粗糙而狰狞的“铠甲”!
“咯咯…咯咯咯…”
婴儿的喉咙里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般的怪响,悬浮在空中,小小的身体被浓烈的黑气包裹,一股冰冷、暴虐、充满了纯粹毁灭欲望的气息,瞬间席卷了整片荒野,死死锁定了正在奔逃的众人!
“人蛊…成了…”陆逊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寒意,“孙仲谋…好快的节奏!”
几乎在婴儿人蛊升空的同时,建邺方向,那崩塌龙脉霞光的深处,一声更加凄厉、更加怨毒的筝鸣,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而来!
“铮——!”
音波无形,却带着撕裂神魂的力量!目标直指那悬浮的婴儿人蛊!
婴儿人蛊猛地一颤!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燃烧的、纯粹的、如同深渊最底层凝结的污血般的猩红光芒!那光芒中,倒映不出任何景象,只有无尽的怨毒和杀戮指令!
“哇——!!!”
伴随着一声比之前更加刺耳、更加非人的尖啸,婴儿人蛊动了!
小小的身体化作一道裹挟着污浊黑气的残影,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脚下的淤泥和青铜碎屑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托举着他,朝着孙尚香一行人狂飙突进!
目标,赫然是队伍中唯一散发着温暖佛韵的白光源头——夏夏背上的白袍小将!或者说,是他眉心那缕“佛莲引”!
“赶紧拦住他!”孙尚香厉喝,黄金瞳中烈焰暴涨,再无半分犹豫!破甲弓瞬间拉满,弓弦之上,残留的焦痕仿佛被她的怒火点燃,凝聚出一支燃烧着赤金色火焰的箭矢!箭尖直指那飞扑而来的邪影!
莲花双手握住天罡眼,开始结印,冰蓝色的灵光骤然爆发,身前形成一面巨大的、布满玄奥符文的寒冰盾墙,盾墙出现的瞬间,地面凝结出厚厚的冰霜,试图迟滞那污秽洪流的速度。
夏夏低吼一声,青凤爪寒芒吞吐,将白袍小将护在身后,爪刃划破空气,带起刺骨的锐啸,随时准备迎击!
璐璐尖叫着将金印举过头顶,用尽最后一丝灵力,试图激发守护光晕。
然而,那人蛊的速度太快!力量太邪!
“轰!”
燃烧的赤金箭矢率先撞上污秽洪流!箭矢上的烈焰撞上了万年玄冰,竟发出“滋滋”的消融声,瞬间黯淡大半!虽略微阻了阻洪流,但箭矢本身却被那粘稠的黑气吞噬、腐蚀!
紧接着,莲花的天罡眼的寒冰盾墙被污秽洪流狠狠撞上!
“咔嚓——!”
坚硬的冰盾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随即,莲花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冰盾轰然破碎!那污秽洪流只是微微一滞,便带着更加狂暴的气势冲了过来!冰霜迟滞的效果微乎其微!
“滚开!”夏夏怒吼,青凤爪带着撕裂一切的寒芒,悍然抓向洪流核心的婴儿人蛊!
“铛——!”
一声金铁交鸣般的巨响!
青凤爪抓在了婴儿体表那层蠕动着的淤泥青铜铠甲上!
火星四溅!夏夏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夹杂着冰冷刺骨的邪气反震而来,震得手臂发麻,气血翻涌,蹬蹬蹬连退数百步!
而那层看似很粗糙的铠甲,竟坚硬得超乎想象!更可怕的是,铠甲上附着的污秽邪气如同跗骨之蛆,顺着爪刃蔓延而上,试图侵蚀夏夏的手臂!
爪刃上的寒芒剧烈闪烁,与那邪气激烈对抗,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就在夏夏被震退的瞬间,污秽洪流中心,那婴儿人蛊猩红的双眼死死锁定了夏夏背后的白袍小将!
小小的嘴巴猛地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里面漆黑一片的喉咙!
“嘶——!”
一道凝练到极致、漆黑如墨、散发着浓烈死寂与怨毒气息的邪气光束,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直射白袍小将眉心!目标正是那缕维系着他生机的“佛莲引”!
这一击,蕴含了“九幽引魂针”最本源的邪力,以及被孙权筝音催化的无穷怨念!
一旦击中,佛莲引必然受损甚至湮灭,白袍小将神魂将瞬间被邪气吞噬,化为飞灰!
“不!”璐璐发出绝望的尖叫。
孙尚香目眦欲裂,再想开弓支援夏夏和莲花,但已来不及!
莲花用天罡眼强压伤势,冰蓝灵光再次爆发,试图拦截,但那邪气光束速度太快,角度刁钻!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染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突兀地挡在了那束致命邪光之前!
是陆逊!
他不知何时挣脱了琳琅的搀扶,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甚至燃烧了残存的本源,强行挪移到了白袍小将身前!
虽然手中没有武器,只有那沾染了焦土与黑血的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前!
掌心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残留着最后拂过焦土时,强行凝聚的、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江东龙气的余烬!那是建安废墟下,无数忠魂枯骨之上,最后一点属于这片土地的悲鸣与守护意志!
“噗——!”
漆黑邪气光束毫无阻碍地洞穿了陆逊的掌心!那微弱的龙气余烬瞬间熄灭!
邪气光束去势不减,狠狠轰击在陆逊的胸膛!
“呃啊——!”陆逊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整个人如同被巨锤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胸前碗口大的贯穿伤口中狂涌而出!那伤口边缘,漆黑如墨的邪气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腐蚀!
“伯言!”孙尚香肝胆俱裂!
“陆大人!”琳琅失声痛哭“虽然曾是敌人,但由于陆逊被孙权暗害,也是天涯沦落人”
陆逊的身体重重砸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土,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胸膛的伤口触目惊心,黑气正迅速侵蚀他的生机,但染血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那被他一阻之后,邪气光束略微偏转方向,擦着白袍小将的鬓角射入后方地面,腐蚀出一个深不见底小洞的方向。
用最后一点力量吼道:现在成功了!这是用自己残破之躯,为佛莲引,为那渺茫的希望,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走…快走…”现在陆逊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他…的目标…是佛莲引…带…白袍小将…走…”
婴儿人蛊一击未能得手,猩红的双眼更加暴戾!悬浮在空中,发出更加刺耳的尖啸,周身黑气翻腾,显然在酝酿着下一次更恐怖的攻击!
而建邺方向的筝鸣,也变得更加急促、更加疯狂,如同催命的符咒!
孙尚香眼中血泪迸流,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余光看了一眼濒死的陆逊,又看了一眼被夏夏死死护住、眉心佛引微光的白袍小将,最后,那燃烧着滔天恨意的黄金瞳,死死锁定了空中那扭曲的婴儿邪影。
“夏夏!带白袍小将走!莲花、璐璐、琳琅!护住他们!”这声音带着必死的决心,又补充了一句“我来断后”
话音未落,她已如离弦之箭,迎着那再次扑来的污秽洪流和婴儿人蛊,逆冲而上!
破甲弓上,赤金色的火焰前所未有的炽烈燃烧,仿佛要将最后的生命一同点燃!
“孙郡主!”众人惊呼。
但孙尚香的身影,已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片翻腾的、代表着她血脉至亲(可能)被扭曲成的终极邪恶的污秽黑气之中!
赤金箭芒与污秽邪气猛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烈焰与黑气相互吞噬、湮灭,将那片区域化作了毁灭的风暴中心!
风暴边缘,夏夏狠狠一咬牙,背紧周承,低吼道
“走!”不再看那惨烈的战场,转身朝着西方,亡命狂奔!莲花、璐璐、琳琅含着泪,紧随其后,用尽最后的力量撑起微弱的防护。
身后,是陆逊已经一点力气没有,完全倒在血泊中逐渐微弱的气息,
而孙尚香独自一人与恐怖人蛊搏命的震天杀伐之音,是建邺方向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怨毒筝鸣,以及长江永不疲倦的、空洞而悲凉的呜咽。
此时,建安城下方有一个小型战船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行驶过来,到底是谁?陆逊微弱的低声说到“这个方向是南海士燮,但素来和孙权不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