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内空气凝滞如铅,只余那“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这一声声的,震得裂鼎残垣簌簌落尘,完全擂在莲花和破天的心鼓上。
莲花伏在冰冷鼎底,侧脸紧贴坑洼的青铜,刺青灼烫未消,此刻却冷得像块冰,指尖还残留着琳琅腕骨渐冷的触感,眼睁睁看着一切,却无力阻止。
“完了?真完了?”这个念头在空洞的脑海里反复冲撞,像个找不到出口的疯子。
彭大波被裹在那黑红草茧里,生死不知;
琳琅道源耗尽,气若游丝;
破天这时候也跪在鼎缘,半个身子爬满了诡异的黑红根须,低垂着头颅,左眼漆黑的魔气翻涌不息,右眼偶尔爆裂一丝赤金雷芒,又迅速被黑暗压下,而最让她心悸的,是鼎中央那搏动的巨茧——污秽、混乱、充满不祥生机。
那茧里的,是刚刚舍命救了所有人的璐璐大姐!可现在呢?
莲花的视线扫过茧壁上那一星微弱的、挣扎着的惨碧新芽,这点绿意让她死寂的心湖骤然一痛,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突然想起了,当年木木老头当年坐在梅园村口,捏着那浸血草人说话的模样。
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草偶替的,不止是劫…是命…”
原来,是这样一种活命的法子?把活人塞进万相熔炉里,强塞进一堆死劫、残魂、魔气、破碎的神器本源…这还能叫“命”吗?这和魔道炼制邪傀有什么区别?!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更深的不解和恐惧,顺着脊柱攀爬上来,挣扎着想撑起身,去看看那茧,哪怕碰碰也好。
鼎缘处,
破天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全身剧烈颤抖,右手死死扣住爬满黑红根须的左肩伤口,指节发白,青筋毕露。
识海之内,早已是天崩地裂!
孙权那被吞噬殆尽、化作黑暗精华的残念意志,并未完全消散,早已混入了强行灌入的太平妖术邪力、刑天鼎的蛮荒意志碎片、以及他自身雷煞与烬火被搅碎的残渣,
“孽种…雷部余孽…皆为吾奴!”孙权的意志如同跗骨之蛆,带着权谋的蛊惑与暴虐的撕扯,在破碎的魂魄里尖啸。
画面碎片般冲击着破天的意识:江东旌旗猎猎,铁索横江燃烧,无数将士在雷火中哀嚎化为灰烬,正是他雷部覆灭的场景!那撕心裂肺的痛与恨,此刻被孙权残念无限放大,化作滔天的魔焰,灼烧着他仅存的理智。
“不…不!你简直休想!”破天在识海深处怒吼,
现在看到的不只是孙权的幻象,更有自己彭大帅被黑洞噬身时严肃的眼神,有璐璐大姐指尖刺入左胸涌出惨碧心血时那份毫不犹豫的动作!
还有…还有那个总用破烂纸伞敲他脑壳的木木老头嘟囔着“傻小子别犯浑”的声音……
这些画面比孙权的幻象更加烫人,烫得魂魄都在抽搐!
这恨意和守护的意念在疯狂角力,魔蛟煞气趁机也疯狂滋长,与孙权意志融合,试图彻底将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经脉中黑红根须如同贪婪的寄生藤蔓,每汲取一分他的气血精元,都让那股拉扯的魔念沉重一分。
“守住……守住釜!破天,守住!”
一个嘶哑的念头在魂火将烬的残骸中迸发,雷部帅旗,不能倒!哪怕只剩半口气,也是那个要扛着帅旗的卒!
砰!
茧壁猛地向内剧烈凹陷,
紧接着又猛然弹起,一缕污浊的黑红煞气从裂痕处渗出,带着令人作呕的焦糊腥甜味。
莲花心头剧震,不顾全身经脉刀割般的痛楚,挣扎着爬近几步,现在更清楚的看到那一点碧芽在污浊煞气的冲刷下剧烈摇晃,
茧内,
璐璐的意识沉沦在无边的混沌中,身体早已感觉不到了,或者说,身体存在的每一寸都在向她传递着同一种感觉——撕裂与拼凑。
“感觉”自己像是一块劣质的粗布,被强行缝入无数截然不同的碎片:冰冷刺骨的亡魂碎片(那是雷部残兵的不甘),灼热狂暴的赤金流火(是第一劫雷的余威),黏稠污秽带着水腥的泥泞(是破天体内抽出的混合魔煞根性),还有一丝微弱得几乎忽略、却又纯净得不合时宜的清凉(是琳琅最后道源的碎屑)……
无数杂乱的嘶吼、意念碎片、纯粹的破坏能量混杂在一起,
痛苦?痛苦是最基本的底色!
更可怕的是那种“被撑爆”和“被拆解”同时进行的恐惧,意识仿佛暴风雨,随时会被这万相洪流撕成比粉末更细微的尘埃。
“归墟…土…”
木木恩师那微弱得如同叹息的声音,倏忽明灭。
归墟…归墟…
对了!土!
璐璐猛地“抓住”了这点微光!不是用身体,而是用残存的本能意志。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拉扯,所有的混沌万相…在这一刻,不再仅仅是承受!完全把自己所有的意念的疯狂配合且驱动下,终于开始剧烈沉降!
那混杂着血、骨、魂、煞、灵、火的污浊秽泥,被一股源于草植最深处、最原始的“向下扎根”的意志引导着,朝着混沌的“底部”拼命挤压、凝聚、沉淀!
管它是亡魂的碎片还是雷火的残渣,管它是魔煞的污秽还是道源的清流,在这股意志下,都被强行纳入,试图熔铸一方坚实的、能承载生命重量的…根基!
这股意念的爆发是如此剧烈,直接引动了茧内残存的刑天鼎之力,鼎壁深处无数双蛮荒之眼骤然一亮,带着洪荒的审视与一丝…好奇?
轰!
茧壁猛地又被一股自内向外的力量冲击,剧烈震颤!那搏动的心跳声猛然加速!
噗——!
这一次,不再是裂痕,那焦糊处一点微弱的惨碧骤然刺破污浊的茧壁!
虽然只有针尖大小,却无比清晰!
这一点新绿破开污秽,拼命地、贪婪地汲取着鼎内飘荡的残余血气!却成了茧内那片疯狂沉降的混沌“归墟田”所孕育出的、第一缕指向“生命”的讯号!
这时候莲花的心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点碧绿狠狠攥住!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混着脸上未干的血污,茫然瞬间被一股近乎疯狂的喜悦和更深的恐惧取代,努力尝试在爬!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点绿意爬去!
管它是什么,反正这就是璐璐大姐还没死透的证明!是木木老鬼说的“草可重生”在眼前!不能让它灭!不能!
“大姐!撑住啊——!”嘶哑地喊,指尖迸发出最后一丝刺青光华,那竟然是源自于琳琅小妹赋予的本命护持之力,本已黯淡,此刻却如回光返照,拼命涌向那挣扎的惨碧新芽,试图为它隔绝一丝来自茧内疯狂反扑的污浊煞气,
现在虽然已经知道这光华撑不了多久,但哪怕只护住一瞬间!都要努力!
鼎缘,那股源于茧内强行沉降归墟根基的意志风暴,狠狠劈在破天近乎魔化的识海里!
那疯狂撕扯理智的孙权魔念漩涡,竟被这股同源又截然不同的、带着极度痛苦却又无比顽强求生意志的狂澜狠狠冲击,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呃啊——!”破天趁此剧痛带来的、千载难逢的瞬间清醒!右眼赤金雷芒彻底炸裂,硬生生将左眼翻腾的墨色黑气压退寸许!那双异色的眼瞳死死盯住了鼎中央那搏动的巨茧,盯住了那一星挣扎的碧芽,盯住了莲花拼死洒落的光华!
孙权意志仿佛也感应到了威胁,在他体内疯狂尖叫:“污秽之茧…逆乱悖天…当诛!”
那股蛊惑的魔力更强了,试图将破天对那诡异巨茧的警惕转化为滔天杀意,顺势引爆他体内濒临失控的所有力量,将这隐患连同整个裂鼎彻底摧毁!
破天的识海在这一刻彻底割裂成两半。
一半是孙权魔念燃烧的烈焰,焚心噬骨,叫嚣着毁灭一切,包括他自己!
另一半是那微弱的、濒死的碧芽与莲花刺青上燃烧殆尽也要护持的最后微光!
毁灭?还是守护?
“都他妈…给老子…滚——!”
一个低沉、嘶哑、仿佛从破碎喉管里挤出来的咆哮,混杂着无尽的魔性煞气和不屈的雷火之音,骤然从破天口中迸发!
他猛地挺身,不再是弓腰跪伏,而是半跪半起,右手不再压制左肩伤口,反而一把攥住肩头最为粗壮、钻得最深的一根黑红藤蔓——而那上面缠绕的正是最浓郁的孙权魔念寄生!
“釜没碎…汤…还没熬好!”左眼魔气翻涌,右眼赤金灼目,裂开的嘴角扯出一个狰狞无比、近乎疯魔的惨笑,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清醒,不再尝试驱逐体内的所有魔念,而是在那万相沉降意志的冲击下,在生与死的夹缝间,找到了一个扭曲的平衡点,
以身为炉,强行将那试图吞噬他、引爆他的魔念残余与自身混乱的力量,一同纳入压制,以釜未碎的执念为火,将它们暂时圈囿!这股力量暂时成了禁锢那茧中混乱的帮手,却也让他自身的存在,彻底与鼎内的危局绑死!
现在完全成为了这裂鼎天地间,另一个形态诡异的“桩子”!一个靠入魔边缘的力量暂时维系住鼎内疯狂临界点的…活钉子!
整个刑天鼎空间内,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血腥的平衡:
中央巨茧搏动,内里万相沉降争斗,一点碧芽顽强求生。
莲花脸伏在地,微弱护持光华为碧芽撑起一线脆弱屏障,命如风中残烛。
破天半跪鼎缘,周身魔纹狰狞,凶焰煞气四溢,右肩伤口处黑红藤蔓与身体几乎融为一体,
双目异色,状若疯魔,却用这股恐怖的力量暂时稳住了鼎内能量的倾覆,
而那巨大的黑红草茧悬浮一角,死寂中透着一丝微弱悸动,
琳琅的气息微弱似无,
刑天鼎壁内,无数蛮荒的眼睛若开若阖,看着鼎内这片乱局,看着那一点逆天生出的碧芽,沉默如渊。
木木师父的话是对的,草可重生,亦可替命续生。
但眼前这等重生与续生…究竟是涅盘…还是新劫?
于是她闭上眼睛,将最后一丝毫无保留的力量,全部倾注于指尖那一点护持的微芒,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大姐,活着出来!不管变成啥样…出来就行!这破天…不能白当这个恶鬼样的桩子!”
右肩伤口处,黑红藤蔓已钻进骨髓。
孙权残念的尖啸在颅内炸开:“鼎中孽种!待那污茧化魔,第一个撕碎你这看门狗!”魔念幻象肆虐:甘宁的箭矢贯穿雷部旌旗,彭大波焦黑的骨架在黑洞中坍塌…
“闭嘴!”破天右眼赤金爆裂,五指狠狠抠进肩头藤蔓。
剧痛反而成了锚点——想起璐璐州牧撕开衣襟掏出枯草时鉴定的眼神,想起莲花呕在鼎壁那口滚烫心血。
魔蛟煞气翻腾欲裂,他却将左臂魔化的黑鳞狠狠按向鼎缘裂纹
“要碎…也得等大姐爬出来再碎!”刑天鼎的蛮荒意志顺着裂纹撞入识海,与魔念绞杀成团。他成了个血淋淋的桩子,钉在疯与醒的刀锋上。
脸颊紧贴巨茧搏动的壁膜,莲花能感到污浊能量冲刷下那点碧芽的挣扎,刺青灼痛钻心,每道裂纹都在吸吮她最后的生机。
“值么?”她盯着茧壁上蔓延的黑红纹路,像盯着一条蜕皮毒蛇。琳琅冰凉的腕骨触感还留在指尖,而鼎外破天魔化的低吼如钝锯割着神经——
赌了!猛地咬碎舌尖,混着心头精血喷向刺青
幽光暴涨间,脸上图腾与鼎壁云雷蟒纹彻底咬合!
刑天战意的咆哮灌入识海:“开万相者…当容生死!”颤抖着将手掌按上天罡眼所在的茧壁,任由刺青顺着脉络烧进污浊洪流:“大姐…根扎深些…我替你…扛住这浪!”
“噗嗤!”碧芽穿透的裂口突然涌出腥甜汁液。
被莲花刺青意志强压的万相秽泥,在璐璐归墟意志的引动下疯狂沉降——雷符残片化作赤金砾石,甘宁戾气凝成暗流,孙权魔念碎屑竟生出扭曲菌丝…木木师父的残魂虚影在沃土深处一闪,草根骤然扎进颅骨碎片垒成的“地脉”!
茧壁内凸起无数鼓包,时而浮出彭大波草茧的暗金纹路,时而钻出破天肩头藤蔓的黑须。那颗搏动的核心越来越沉,越来越烫,似乎在挣破胞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