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界·苍天。
这一道法界不同以往,它并非由龙宫盏的空想无忧世界模拟而来。这道法界属于苍世剑·青龙悠远,是它附带的固有领域。
盘旋在龙宫盏身边的神树青龙,此时也化为令狐青的模样。她以这样的方式活在这个世上,作为青龙悠远的剑中灵。
“这里是属于我们、永远自由的天空。”她在龙宫盏的耳边说。
苍天赋予的自由规则,将呼鹰古垒的限制抹消。龙宫盏抬起手掌,创造之力在指间流转,一座空岛从云海中缓缓升起,亘古的风暴环绕着它,将界碑守护。
他想起自己在春门小秘境中孤身一人,一步一步戛玉敲冰,穿越风暴,最终得见龙宫与青渊。始知一切因果并非天予的安排,而是自我的争取。
被风暴逼退的比翼扇动双翼,调转方向,以灭蒙的面目示人。有前车之鉴的经验,龙宫盏知道,比翼的法界就要发生转换,由呼鹰古垒变为神锋截流。
“你会如何应对呢?”令狐青道。已然化为灵体的她抛却所有责任与价值观,只是欣赏着这场史诗的战斗。
龙宫盏双手合十,翡玉的清辉在他身后凝聚成圆盘。天地风云在圆盘的散射下,逐层变得虚浮而抽象,无形的神锋无声地湮灭,仿佛随着湖泽枯竭而消逝的水月。
“这景象还能让你见证,真是太好了。”龙宫盏轻语。
阿哞檀香玉修罗景第四景,玉修罗镜花月。
在拥有圣者力量的龙宫盏面前,即使是创造而生的法界,只要为他所洞悉,不过都是一触即破的泡影。
灭蒙的双眼紧闭,她不如呼衍骜那般执着癫狂,在龙宫盏眼中更加棘手。
他懂呼衍骜的野心,却不懂灭蒙的愿望。桑田之战时的短暂接触,龙宫盏看到了她思想的萌芽——她所思考的东西,似乎与寻常荒裔有所不同。
“任何‘绝对’的力量,都伴随有沉重的代价。”比翼道。
在她看来,无论是龙宫盏的创生术式“九层魔城朽木刻”,还是玉修罗镜花月,都几乎达到了【帝谕】的层次。这种力量出现在一个年轻人身上,是不合理的。
龙宫盏击出一拳八荒-龙门桐孟之月,群龙的幻影从云海之下升起,转瞬间化作一颗颗参天巨木。这一拳后云端之上,尽是世外桃源般的林海。
他的龙宫幻影伫立其中,一如当年秘境中的山门。原来记忆就从此刻流传,一切道果皆有其因。
比翼的青之锋“礼教”,被拳锋巨力打击到弯折。龙宫盏一步戛玉敲冰踏在虚空,本生像越过梵呗琉璃界,竟出现在比翼的另一侧。
剑胚由青转红,比翼想以蛮力取胜,而龙宫盏剑如水形。两者交锋上万个回合,云海像暴风雨中的浪涛一样翻涌。
龙宫盏主动利用了比翼的特性,一直迫使呼衍骜的那一面与自己交手。
“盗取脐带,向圣山乳海换取力量,你本以为自己掌控了命运。”龙宫盏道,“但是结果并不尽如你意,不是吗?”
或许是出于母海的恶意,或许是他一人之力不够资格,呼衍骜没有得到完全的力量。他只能与灭蒙分享这具半步帝境之躯,变成一个永远没有后背的怪物。
龙宫盏戳到了呼衍骜的痛处。他侍奉莽荒千万年,卧薪尝胆,最后竟得到了这么一个残破的结果。他不知道自己比起梼杌、饕餮、九尾、雷狰、穷奇差在哪里,进化法则圆满加身,却被一个少年压制至此。
梼杌有痴顽之病,饕餮有暴食之罪,九尾有纵欲之情,雷狰与穷奇司掌诸界之暴恶,他们拥抱己身的缺陷,沐浴母海而成就莽荒圣者。
千万年在草原为王,呼衍骜却将真实的自我隐藏了起来。他以假面骗过人世,也骗过自己。
“为了让自己死得有意义而去爱别人,是懦弱之举。”呼衍骜曾对困惑的灭蒙说,“恐惧比爱更容易被铭记。”
桑田之战,与龙宫盏交手过后,灭蒙再次找到了呼衍骜。
“但倘若我血流干,倘若我躯再不能动弹,倘若我有一天弱于他人,世人的恐惧也会烟消云散吧。”
当时的呼衍骜有些厌烦。他正筹划着对帝国的渗透,执行对脐带偷梁换柱的大计划,灭蒙却一直来寻自己论道。这虚无缥缈的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生来便是世尊的灭蒙,为什么要思索“有一天弱于他人”的假设呢!
但是现在,被龙宫盏专攻一面而压制的当下,比翼忽然明白,或许母海所真正认可的,不是呼衍骜,也不是灭蒙,是他们两人信念的结合。
“这场圣战之中,你我本皆是弃子。”比翼忽然自言自语,“相比起原本的命运,到而今已是无憾。只是恐惧也好,爱也罢,我们都失去了独自去争取的自由。”
“若你不弃,”比翼沉默片刻后道,“我愿陪你走到最后。”
话音落,灭蒙的眼睛睁开。第一次,呼衍骜与灭蒙的意识同时存在于比翼,龙宫盏感到一阵陡然的压力,退避三舍。
“他在蜕变。”令狐青道。
龙宫盏持剑立于龙宫之顶,眉头紧蹙。有某个巨物正破开下方的云层,向比翼的方向靠近。
两棵天柱般的巨树,冲破苍云擎天而起。它们不断地生长、螺旋拧结,开枝散叶,一瞬间便将比翼的身影包裹在其中的空隙中。
“天变地异——”
随着比翼的高喝,这棵螺旋的双树,在天之穹顶绽放出树冠。它的每一片叶子都有七道分叉,大到足以囊括七个不同的位面;树荫之下亿万万个小世界,都要陷入长达数个纪元的绝望黑暗。
“娑罗双树。”比翼一字一顿,道出天变地异之真名。
天变地异·娑罗双树。
“比翼的天变地异,竟是一道法身术。”令狐青眼神凝重。
“法身术?”龙宫盏不懂。
“将一部分道义割离己身,创造道之化身的术法,叫做法身术。”令狐青道,“至高的法身术,甚至可以创造一个全新的生命。”
“你在龙寂雪山遇到的空想古王,可能便是永眠之龙创造的法身。这种术法据说在圣人的年代就已经失传,没想到莽荒乳海中还保留着这种力量。”
命运线,从娑罗双树的树冠上延伸而出,一道通往无垠大地的草原王朝,一道通往无际高空的丹丘古垒。他们分别横行大地与天空,本无交集,娑罗双树却将这两股命运拧结在一起。
在另一个时空,灭蒙成为了草原王朝的女皇,统领蛮族冲毁无数文明;而呼衍骜成为丹丘浮岛的客卿,随自由的羽人一道学习、传播着礼教。
我踏上你的古垒,你登临我的截流。相同的故事,让我们变成同一个人。
娑罗双树下,龙宫盏只能看着一切的发生,却无法阻止。他是一个观察者,一个过客,而比翼在树下顿悟,重获新生。
毕方与灭蒙,互成法身。他们在娑罗双树中走过对方的命运,蛮族与礼教融合,呼衍骜创造出了灭蒙,而灭蒙也创造出了呼衍骜。那双树最终生长在一起,树下的比翼也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