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则乘机,迟则生变,我们立刻行动吧。”玄潭牧道。
有在场几位世尊,和力量尚未完全消退的龙宫盏在,将乳海蒸干都不在话下。
这是山盟最后的任务。龙宫盏看着自己的枭级徽章,一股沉重的悲凉感,袭上他的心头。
陈天形、数斯王、祝石、风景杀,逝去的诸位,这最后的任务,我多么希望与你们一起完成。但是我知道,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还没有到缅怀故人、品尝战果的时候。
在这其实本格的世界,看似不合常理的事物背后,往往都带有着唯心的意志。千万年后,奕离在幽都所见,不止至恶之穷奇。
将比翼的魂核收入枯海遗梦,龙宫盏抛开杂念,再次集中精神。
“我想......堤坝那一头的情况有些不对。”北潇忽然道。
寒鸦传递的信息,让北潇感到有些意外。众人纷纷跃上长城堤坝,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感到惊疑。
乳白色的海平面,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着。
“这是在退潮吗?”廖野皱眉。
“大海退潮的同时,它的另一边也在涨潮,维持总量不变。”杜玄奂张开扇子,“而眼下,乳海的总量却在变少。这并非是退潮,而是......”
他看向龙宫盏。倘若龙宫盏也做出与他相同的判断,便能证明他猜测无误。
“浓缩。”龙宫盏面色凝重。
圣山乳海正在浓缩。总量变少,力量却没有流失,浓缩到极致的结果会是什么?他们都无法作出定论。
“高等荒裔称呼这片海为‘母海’,或许不单单出自他们对力量源泉的崇敬。”龙宫盏道。
“在兽性之中,母系是至坚的情感纽带。即使是最暴恶的雷狰、穷奇,都叫这片乳海一声‘母海’,足以看出在莽荒心中,这乳海有着何等意义。”
关于圣山乳海的猜想,多年前荒纪院院长陶郁就对龙宫盏谈起过。只是这个寿命悠长的陶土人,带着他对莽荒一辈子的研究,随着永偃神京一同远去,龙宫盏再也无法向他请教。
“自认知到圣山乳海以来,我们都把它当作莽荒的圣地来看待。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搞错了。”龙宫盏道。
“你是说......”盖节渊瞳孔一缩。
他来自海外,接触莽荒较少,没有先入为主的思想,更能理解龙宫盏的话语。
“圣山乳海,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个生命。”龙宫盏俯视着长城堤坝下,乳海的浓缩。
“这个生命,被莽荒唤作‘母亲’。”
众人皆惊。
“令龙武院、十二大主战军团,迅速在南荒关后列阵。”白廷空向后传令。
“传信沈老,让他老人家尽可能快速使东王、西王二位殿下恢复过来,不惜一切代价。”杜玄奂向信使下达指令。
龙宫盏与帝江曦并肩,在城墙之上看着乳海消退,荒原再次向人世张开怀抱,但这一次,他们所面对的,不再是黑压压的兽潮,而是真正的,葬下万古的苍莽。
“令狐青现在的情况还好吗?”帝江曦道。
“她能作为青龙悠远的剑中灵继续存在,但也只能如此。”龙宫盏道,“至少在它出鞘的时候,她能够重见天日。”
“欺瞒死亡,可是很严重的僭越。”帝江曦手指抚过青龙悠远的剑鞘,“人世稍稍团结,莽荒便接踵而至。打破囚笼,就不得不直面唯心的力量。”
世人都在称颂他的胜利,只有她忧心他的代价。
“如果是为了你们,我心甘情愿。”龙宫盏微笑。
他总是殚精竭虑,嘴上说着“一个不死”的豪言,心中却把最坏的情况预演个遍。龙宫盏今日云淡风轻的表演背后,尽是心海之中的苦旅。
“你也设想过我的死亡吗?”帝江曦歪过头去。
“我没法想象我死以后的世界。”龙宫盏道,“城,你明白我的意思。”
“这个不错。”帝江曦用指关节敲了敲龙宫盏的后脑勺。
“安心吧。如若真有天罚,恐怕也轮不到我。”龙宫盏道,“这世上欺瞒死亡者,不止我一个。”
墙下荒原之上,乳海的醇香依然,形态却浓缩至极,慢慢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昏红残光下,已然辨别不清日夜。众人在城墙堤坝之上一字排开,军团的旌旗在城垛间飘扬。
“......”
童谣声跟随着风中的余烬,从城的那一头飘来。南荒凛冬萧瑟的寒风中,这童谣就像是一座暖炉,让人回忆起母亲的襁褓,和吱呀作响的木头摇篮。
“守住城墙!”蒙百诚挥舞着旗帜,沸腾的兽血溅在帝国之垒的盾牌上。
“莽荒不灭,何以家为。”李光雨在扬起的浪花中回头,眼神坚定。
“我不做养尊处优的公主!”朱雀郡主将龙胆剑交付给帝江曦。
一幕幕幻影,在这片城墙之上闪灭。走上歧路的孩子,如果可以重回母亲的襁褓,如果家破人亡的他们,可以回到二十年前......
随着那儿歌童谣结束,记忆中的景象也无情破灭。
从无限高远处,垂下昧见浑的脐带。那脐带的最下端,站着一个女人。
“母海母海,重点是母,并非是海。苍梧侯,你说对了。”杜玄奂摇着扇子,“倘若人世此役之后仍然得存,这个延续万古的秘密,也将不再是秘密。”
众人颔首。与莽荒圣战多年,将莽荒圣者全部诛杀,逼出圣山乳海的真身,帝国所创造的战功,已经超越万古之中无数黯然毁灭的文明。
那女人抬起头,望向城墙上的诸君。她的眼睛蒙着一层尘埃,却有着包容万物的吸引力。
丰乳肥臀,却让人生不出亵渎之意。她的脸上带有一种神圣的美丽,符合任何一个普世对“妇女”的定义——这是一个伟大的、哺育着孩子的女人。
“莽荒之母......”
脐带,从她的肚脐上脱落。这一瞬间,所有人都陷入了强烈的眩晕,婴儿降生时那让它们嚎啕大哭的疼痛,在他们的身上复制。
“来。”
女人只说一字,仿佛一个母亲招呼儿女,六个球体便不受控制地飞向了她。
保存在云上行宫的梼杌魂核、北潇手中的饕餮魂核、玄潭牧手中的穷奇魂核、帝江曦手中的九尾魂核,以及龙宫盏枯海遗梦中的雷狰、比翼魂核,此刻都脱离了控制,悬浮在女人的身侧。
众人大惊。即使是来自海外的诸位,都知道魂核聚于荒母手中,对他们来说大事不妙。
即使是圣者,都不能从龙宫盏的枯海遗梦隔空取物,她竟不费吹灰之力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