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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李天佑躺在东北这间寒冷招待所的硬板床上,那个午后争执的片段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田丹话语中的“镀金”、“特权”、“不是一路人”,宋清波那虚伪的笑容,以及最后离去时那抹难以掩饰的阴沉......这些细节,与今夜那个刻意佝偻、躲避视线、房间里传出可疑外语交谈的男人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

年龄?如果是一年前那个刚从北京离开的宋清波,现在应该是二十四五岁。而今晚那个男人,虽然伪装出老态,但步态和身形......如果抛开那刻意的佝偻和臃肿的衣物,似乎并非完全对不上。

尤其是那种感觉,一种隐藏在斯文外表下的算计和虚伪,一种对周围环境下意识的评估和疏离。去年秋天宋清波离去时的阴沉,以及今夜那个回避背影带来的违和感......种种碎片,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除非......

李天佑在黑暗中突然睁开眼,呼吸微微一滞。

除非那副佝偻的姿态、那身刻意臃肿的棉衣、甚至可能包括一些妆容或小道具,都是为了改变年龄体态和容貌特征而做的伪装。一个心中有鬼、且很可能受过一定训练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并非不可能。

宋清波......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北这个偏僻的铁路招待所?和他在一起的那个说外语的女人又是谁?他们真的是“张建国”和“王秀兰”吗?

寒意,并非来自窗外零下二十度的天气,而是从心底悄然弥漫开来。

他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上那片水渍晕开的痕迹。

明天早上六点半,他们要集合出发。如果那两个人也要离开,很可能会在大厅碰见。

得想个办法确认一下。

李天佑翻了个身,硬板床又发出吱呀一声。老张在梦中咕哝了一句“倒车......注意......”,然后鼾声继续。

睡意终于袭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微微发灰。雪停了,世界陷入黎明前最深的寂静。

而112房里,一男一女并没有睡。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黑暗中只有一点香烟的火光明明灭灭。

“他起疑心了。”女声说,这次是纯正的美式英语,没有任何口音。

“不会。”男声回答,是中文,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咬字清晰,“李天佑只是个司机,没那么多心思。”

“你确定?他在朝鲜立过功,不是普通司机。”

“立功是因为他运气好,撞上了美军补给队。”男人吸了一口烟,烟头在黑暗中亮起一团橘红,“我调查过他,小学文化,靠烈士遗孤的身份才进了运输队。他能有什么能耐?”

女人沉默了片刻:“可刚才门外有人......”

“是其他房客起夜。”男人不以为然,“这破招待所隔音差,咱们刚才动静大了点。”

“我是故意的。”女人说,“制造点‘正常夫妻’的动静,反而更不容易让人怀疑。”

男人轻笑一声:“你总是想太多。明天一早我们就走,他估计一早就发车,我们晚点儿退房,碰不上的。”

“你那个未婚妻......”女人换了个话题,语气里带着调侃,“真打算就这么耗着?”

“田丹?”男人声音冷了下来,“她以为她是谁。要不是看她父亲还有用......”

“小心玩火自焚。”

“我心里有数。”男人掐灭烟头,“睡吧,明天还要做事......不好耽误的......”

“嗯。”

黑暗中,两人不再说话。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某些暗流,已经在昨夜悄然涌动。

李天佑在浅眠中做了个梦,梦见1947年那片树林,梦见二丫枯黄的头发在风中飘动,梦见吴婶把一个小包袱扔进草丛时决绝的眼神。

醒来时,清晨五点五十。

走廊里已经传来早起的房客走动的声音,洗漱间的水龙头哗哗作响。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有些谜团,还藏在晨雾之中,等待着被揭开的那一刻。

清晨六点,天色仍是浓稠的灰蓝色,雪停了,但寒气比昨夜更刺骨。

铁路招待所前厅已经嘈杂起来。赶早班火车的人们提着行李进进出出,柜台前排起了短短的队伍。铁皮炉子重新烧旺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煤烟和隔夜空气混杂的味道。

李天佑带着运输队的几个人下楼时,特意扫了一眼柜台旁的住宿登记簿。112房的钥匙还挂在墙上,客人还没退房。

“李队,咱早饭咋整?”小陈搓着手,鼻子冻得通红,“这附近有早点铺子没?”

“先装车,路上看见啥吃啥。”李天佑说着,目光却飘向楼梯方向。

李天佑和运输队的司机们已经在招待所门前发动了车子,柴油引擎在低温下发出沉闷的咆哮,排气管喷出大团白雾。

李天佑站在头车旁,手里捏着半根香烟,目光不时瞟向招待所大门。队员们陆陆续续把行李扔上车厢,互相招呼着,呵出的白气在昏黄的路灯下交织。

老张凑过来,也点上一支:“等啥呢李队?”

“没什么。”李天佑收回视线,“看看天气,这雪看样子还得下。”

“李队,人都齐了,咱走不?”小陈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凑过来问。

“再等等。”李天佑弹掉烟灰,“看看还有没有落东西的。”

其实他在等那两个人。

六点二十,招待所值班员打着哈欠出来倒炉灰。六点半,几个铁路职工裹着棉大衣匆匆出门去赶早班。六点四十,天边泛起鱼肚白,街上开始有骑自行车的人影。

112房的客人始终没有出现。

七点整,值班员换班了,早班的是个扎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正擦着柜台。112房的钥匙依然挂在那里。

“李队,咱真得走了,”老刘从驾驶室探出头,“再晚路上不好走,到机械厂还得装货呢。”

李天佑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始终紧闭的房门,心底那点侥幸沉了下去。他拉开车门:“出发。”

车队缓缓驶出小巷,轧过积雪的街道,朝城西的机械厂开去。李天佑坐在副驾上,沉默地看着窗外掠过的低矮平房和冒着黑烟的烟囱。

东北的重工业基地初具雏形,但更多的还是日伪时期留下的老旧厂区,墙上的标语刷了一层又一层。

“李队,您说这趟拉的啥玩意儿,这么神秘兮兮的?”开车的司机大周是个话匣子,憋了半路终于忍不住问,“装货单上就写个‘特种机械零件’,连个具体名目都没有。”

“不该问的别问。”李天佑淡淡道,“把好你的方向盘,安全送到就是功劳。”

“是是是......”大周讪讪地闭嘴,但没过两分钟又开口,“我就是琢磨着,这么重要的东西,咋让咱们运呢?不该是军车押送?”

李天佑没接话。他也在想这个问题。这批货是首都钢铁厂总工亲自交代的,说是从苏联引进的生产线关键部件,国内无法生产,必须从东北这家有合作关系的机械厂调运。按说这种重要物资应该有更严密的运输安排,但上面偏偏指派了他们这支普通的厂属运输队。

车队驶入机械厂大门时,已经快八点了。厂区很大,高耸的厂房顶上积着厚厚的雪,蒸汽管道纵横交错,发出嘶嘶的声响。几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棉帽的工人正在扫雪,铁锹刮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负责接待的是个戴眼镜的厂办干部,姓孙,三十来岁,说话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李队长是吧?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握手时,李天佑注意到孙主任的手很凉,眼神有些飘忽。

“孙主任,我们来装货,这是调拨单和介绍信。”李天佑递上文件。

孙主任接过,却没立刻看,而是搓着手:“这个......李队长,有个情况得跟您说一下。您要的那批零件......出了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装配上还有点小瑕疵,咱们厂的苏联专家说要再调试三天。”孙主任推了推眼镜,不敢看李天佑的眼睛,“您看,能不能......等三天?就三天!调试好了立刻装车,绝不耽误!”

气氛一下子冷了。身后的司机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三天?在这冰天雪地里干等三天?”

李天佑盯着孙主任:“孙主任,这批货是急件,北京那边等着安装调试。出发前我们跟厂里确认过,货已经准备好了。”

“是准备好了,本来是准备好了......”孙主任额头冒汗,“可昨晚专家连夜检测,发现有个关键参数不达标,必须重新校准。这是精密零件,差一丝一毫都不行啊李队长。”

李天佑沉默了几秒:“我能看看货吗?”

“这个......专家正在工作间调试,不方便打扰。”孙主任急忙说,“您放心,就三天,三天后保证没问题!这期间各位的食宿我们厂负责安排,就在我们厂招待所,条件比外头好!”

“我需要打个电话,跟北京确认。”李天佑说。

“应该的,应该的。办公室有电话,您这边请......”孙主任如释重负,赶紧引路。

电话接通首都钢铁厂运输处,那边的负责人听完情况后也有些无奈:“既然这样......天佑啊,那就等三天吧。这批零件确实重要,不能出纰漏。你们在那边注意安全,食宿费回来报销。”

挂掉电话,李天佑走出办公室。院子里,司机们已经聚在一起抽烟,脸上表情各异。

“怎么样李队?”小陈凑过来。

“等三天,”李天佑说,“厂里负责食宿。大家把车停好,领住宿条,自由活动吧。注意,三天后的早上八点,准时在这里集合,谁也不许迟到。”

人群中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皱眉,有人叹气,但也有人眼中闪过喜色。

老刘走过来,压低声音:“李队,既然要等三天......兄弟们想趁这机会,去周边转转,买点东西。您看......”

这是心照不宣的事。长途司机走南闯北,最大的隐形福利就是能利用地区差价倒腾些紧俏物资。

东北的木材、皮毛、山货、粮食,运到北京都能卖上好价钱。虽然政策不允许投机倒把,但这年头谁家不私下换点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李天佑看了看队员们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别太张扬,注意安全。买什么自己掂量,别带违禁品。”

“好嘞!”几个年轻司机顿时眉开眼笑。

“李队您呢?不逛逛?”大周问。

“我有点私事。”李天佑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有个老朋友调来鞍山了,我去看看。另外......我爱人有个朋友的未婚夫在哈工大读书,我受她所托,顺道去看看。”

小陈眨眨眼还想追问两句,被李天佑干脆利落的截了话头,“你们玩你们的,二十二号早上八点,别误了。”

机械厂的招待所条件确实好些,虽然也是红砖楼,但房间里有暖气片,床单也干净。李天佑安顿好行李,跟孙主任要了工业大的地址和交通路线,又确认了一下关大山的新住址,在铁西区一片工人住宅楼。

下午两点,他穿上最厚实的棉大衣,围上秦淮如去年给他织的深灰色围巾,戴上狗皮帽子,出了门。

鞍山的街道比沈阳更显粗犷,大型厂区一个挨着一个,高炉冒着永不熄灭的火光,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和金属的味道。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车上挤满了穿工装的男女。

李天佑先去了邮局,给北京家里发了封电报:“货期延三天,一切安好,勿念。”想了想,又给田丹单位打了个长途电话,转了几次才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