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滑到了10点55分。
不用桂婆催促，姚警官自己招呼了陈九亚和伊琳娜起身，三人重新排成一列。
动作还是同样的‘绕圈’，只是心态与一个小时前大有不同。
再过五分钟，那对母子随时可能现身。
空地、屋内、还是直接出现在几人身边？
没人赌得准……
姚警官脚下轻飘，每一步踏出之后都四下环顾一圈，行动速度比之前慢了不知道多少倍。
伊琳娜的脖子拧成了雷达，肩膀不动，脑袋左右来回180度地转，只是必须得用一只手拖着镜框。
陈九亚则干脆倒退着走，脚跟先探路，只有在余光瞄见自己与前面两人之间拉出斜线后，才悄悄将角度往回挪一挪。
这紧张的氛围明显感染到了桂婆！
原本低缓有节拍的咒语开始打磕巴，声调一颤一颤。
她不得不将拐杖从右手换到左手，借着杖头点地的“咚”声给自己打拍子。
十一点只差最后几根指针的距离！
蛙声、蟋蟀声像被谁同时拧断了弦，四下忽地陷入一片黏稠的死寂。
姚警官猛地收住脚，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立，伊琳娜定住，指尖死死卡住镜梁，而陈九亚的鞋跟则悬在了半空。
三人屏息站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桂婆俯身，枯指一把扣住铜镜边缘。
她左手端着镜背，右手倒转拐杖，用铁头依次挑向那三只倒扣的瓷碗——
“叮——叮——叮——”
三声脆响连成一条线，碗口同时被掀翻。
碗底脱地的一瞬，积在里面的水渍“嗤”地渗开，一滩暗黑色的水迹，迅速沿着松土纹路扩散，竟自行排成一支异常笔直的箭头——
箭尖直指桂婆自家堂屋的门槛！！！
“她们可能来了，小心！”
姚警官低声警告。
一股阴风从堂屋深处旋出，贴着地面游来，细碎的土粒被卷成一条灰线，“啪”地撞在桂婆脚后跟上。
她第一时间竟然不是扭头查看，而是双眼睁大，死死盯着地面上的箭头。
姚警官看见，桂婆昏黄的眼白里瞬间浮出一层亮得骇人的水光。
那一刻，她不像神婆，反倒像苦熬半生的信徒终于看见神像眨眼，脸上混杂着狂喜、恐惧与难以置信。
“有……有效！”
“长辈留下来的法子真的有效！！！”桂婆激动得声音带上了哭腔。
七十年积攒的质疑与自嘲全被这一支水箭击碎。
这些年，她一直把‘世上没有鬼’当成常识。
也正因为无鬼可验证，那些代代相传的验鬼土办法，自然找不到施展的机会。
时间一久，桂婆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的师妹、师父、还有师父的师父，通通都是！！！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灵验’的回响，像迟到的奖状，砸得她踉跄。
“你们快过来！！！”
“看……看这个箭头，这绝对、绝对不是我弄的把戏！！！”
她稳住身子，拼命用拐杖敲地，生怕别人看不见那滩黑水凝成的笔直箭尖。
七十年里第一次抓到‘真东西’，桂婆迫切地想要将这次验证结果告诉警察、告诉周围所有的人！！！
但姚警官三人没动——
因为，堂屋里刮出的风更大了！
那盏本就只剩豆大火苗的马灯首当其冲，玻璃罩内“噗”地暗了一瞬，灯芯上的红丝被风掐断，最后一缕青烟扭动着消散。
四周布置的瓮、柳箭、碗，全被这股无名风搅得七零八落。
“你们看到什么没？”
姚警官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全是焦躁，目光穿透镜片在堂屋门口来回刮了几遍，什么也没钩出来。
“没有！”
陈九亚的脑袋晃成拨浪鼓，视线还在风里乱扫。
“我也没！”
伊琳娜的回答紧跟着砸了过来。
都没有？！！
那这股妖风又是怎么来的？！！
堂屋里是亮着灯的，三人屏息盯了足有十几秒，将每一寸墙角、每一道梁柱都筛了一遍——
确实，什么都没有看到。
为了安全起见，姚警官让伊琳娜用红外线将附近田间、沟坎、稻梗密处迅速过了一遍。
“也没有……”
十秒钟后，伊琳娜摇头。
“她们会不会……根本没打算来？”陈九亚缩了缩脖子，声音压低：“这股风，说不定就是普通的穿堂风……”
他往前蹭了两步，几乎贴到姚警官肩后。
对于‘女鬼’，陈九亚所有的想象都停在王准被两只手拖走那一瞬——
因为他亲眼看到了。
一双大，一双小。
至于那对母子的长相穿着，他都不太清楚。
伊琳娜也是一样。
真正见过那对母子全貌的，从头到尾就只有姚警官一人！
当然，已经死掉了的张烨也见到过。
“她们肯定来了。”
姚警官一字一句，咬得格外有力，“那些青蛙和蟋蟀刚才还吵得要死，现在集体安静下来，总不可能在同一秒全睡着了吧……”
他丢出一个强有力的证明。
“但……带上眼镜也看不到她们啊。”陈九亚快速将镜片往衣角上蹭了两下，重新架回鼻梁。
雾气刚散，眼神又陷入一无所获的茫然。
姚警官沉默了几秒，语气低了一度，“隔着玻璃能看到鬼……这只是我的推测，不一定管用。”
“总之，注意观察四周，保持警觉。”
“我过去问问桂婆下一步该怎么做……”
桂婆刚才那句“有效”，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既然第一步验证过法子可行，那接下来就该考虑怎么将那对母子送走。
桂婆那边，肯定少不了送鬼的后手。
姚警官打算过去问个明白，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他前脚刚迎着桂婆发亮的目光迈出一步，老太太整个人忽然猛地一抽。
她肩膀耸起，拐杖“当啷”落地，脖颈青筋瞬间绷成蚯蚓。
紧接着，桂婆喉咙里挤出一连串“咯咯”的怪声，像一口黏稠的老痰突然卡进了气道。
脚步先是一顿，姚警官在下一秒便硬生生刹住惊惧。
他深吸一口气，几大步抢上前去，一把扶住差点摔倒的桂婆。
陈九亚和伊琳娜见状，几乎同时冲上，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姚警官手忙脚乱地帮桂婆顺背。
“咯——”
“咯——”
她的喉结上下抽搐，却只能挤出这两声干涩的气音。
就在三人低身探看的瞬间，桂婆浑浊的眼眶开始浮现一圈细如发丝的墨线。
墨线一出现便迅速向内侵蚀，色度由浅灰转为深黑，旋即晕开。短短一次呼吸，她的整个眼球就被灌满浓墨，再无一丝杂色。
紧接着，那黑色竟然冲破了眼眶的束缚，沿着边缘冒出，止不住地倾泻。
黑色莫名物质从她眼角、眼睑下源源不断地渗出，一粒粒、一串串，顺着皱纹滑向颧骨，又滚落至下巴，滴在地上。
这流速、这质感、这摩擦声落在姚警官的眼耳里，他脑子“嗡”地一下弹出结论——
这他妈，是黑色的、浸过水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