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只留下空气中尚未散去的、属于人群的温暖气息。
不一会,房门再次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
露露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香气扑鼻的肉粥和几样清淡小菜,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勾动着黑沉寂许久的肠胃。
“团长大人,请、请用些食物吧。”
露露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声音轻细。
黑点点头。
或许是身体沉睡太久,饥饿感在闻到食物香气的瞬间才猛烈地苏醒过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勺子,动作起初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便变得流畅起来。
他沉默地、专注地进食着。
温热的粥滑入食道,带来一种久违的、被抚慰的充实感。
不过片刻功夫,托盘上满满的食物就被他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水都未剩下。
放下空碗,黑感觉一股暖流自胃部蔓延开,驱散了些许身体的冰冷和沉重。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赫斯提亚,嘴唇微动,似乎想询问眷族这段时间的情况。
然而话还未出口,就被赫斯提亚伸出的手指轻轻按住了嘴唇。
女神坐在床边,神情严肃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关切。
“黑君!”她加重了语气:“你今天唯一要做的,就是休息!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问。眷族的事,一切等你身体真正恢复力气了再说!这是命令!”
黑看着赫斯提亚不容置疑的眼神,那点刚刚升起的询问念头终究还是被压了下去。
于是,他顺从地点了点头,没有拒绝这份强制的“命令”。
之后,尽管赫斯提亚板着小脸反复强调要“绝对静养”,但眷族的伙伴们显然无法完全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和关切。
在赫斯提亚无奈又默许的目光下,他们仿佛排好了班次一般,每隔一小段时间,就有一名成员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夜晚终于降临,当最后一位探视者也悄然退出房间,并仔细关好门后,四周彻底陷入了寂静。
只有窗外细微的虫鸣和月光透过窗棂洒下的清辉陪伴着他。
确认再无人打扰,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身体的虚弱感依然存在,但精神似乎终于挣脱了那层厚厚的麻木外壳,变得清晰了一些。
他闭上眼,将意识沉入自己的识海深处。
现在,是时候整理这次纷乱的“收获”了。
这次事件虽然让黑困惑于【迦梨眷族】为何会突然降临欧拉丽,却也如同一柄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许多他此前未曾看清或刻意忽略的真相。
首先,也是最根本的冲击,是让他无比清晰地回想起了。
这里,是一个构筑于小说之上的世界。
曾经,由于各种情感交错复杂,黑沉溺得太深,几乎将这片大陆、这些面孔、这些规则,当成了现实。
他以现实世界的逻辑去衡量、去预测、去行动,仿佛这里的一切也遵循着同样的混沌法则。
然而,这次【迦梨眷族】毫无征兆的强势介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打醒。
这里确实是现实,呼吸的空气带着尘埃的味道,伤口的疼痛尖锐而真实。
但它又不是现实。
在真正的现实里,意外是常态,任何事情都可能毫无理由地发生或消亡。
但在这个世界里,尽管同样充满变数和个体的自由意志,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坚韧的丝线贯穿始终,编织着宏大的图景。
那就是围绕着主角贝尔·克朗尼的成长,整个“故事”的脉络会如同藤蔓般,遵循着某种内在的节奏,不断延展、铺陈开来。
像【迦梨眷族】这样拥有Lv6强者坐镇的庞然大物,其存在本身就如同故事后期必然亮出的角色之一。
即便在黑模糊记忆的前期篇章里未曾看到她们的身影,在“故事”发展的洪流中,她们也注定会登上欧拉丽的舞台,掀起属于她们的波澜。
至于她们为何会如此突兀地提前现身?
那很可能正是自己这只“意外之蝶”扇动翅膀的结果。
如果将这个世界视为一个正在展开的宏大“故事”背景板,那么许多未知的变数,似乎也能捕捉到一丝模糊的轨迹。
即使无法预知具体细节,其出现的必然性和大致的轮廓,也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其次,是关于“未来贝尔”带来的信息冲击。
在那个来自时间彼端的白发身影降临此世、吐露第一个字的瞬间,他所知晓的那个“未来”,就已经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镜湖,彻底粉碎、扭曲,再难复原。
因果的丝线被强行斩断又胡乱接续,走向了一个充满迷雾的新方向。
因此,“未来贝尔”提供的情报,对黑而言,其价值更像是一份残缺的地图,一个充满警示意味的参照物。
它可以提示某些潜在的暗礁或方向,却绝不能再被奉为唯一的、不容置疑的航标。
过度的依赖,只会成为新的枷锁。
最后,也是最为切身的体验,是这个世界力量那令人心悸的本质。
当芭婕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刻骨的愤怒如同熔岩般喷涌,焚烧着黑的理智。
他渴望着对方为所行付出代价,这份复仇的烈焰炽热而纯粹。
然而,黑的人生早已被眷族的羁绊、肩上的责任所填满,复仇不再是唯一燃烧的火种,这份认知曾是他理性的锚点。
可是,当那漆黑的复仇之炎真正被点燃、咆哮着从他体内奔涌而出的瞬间,一切理性的堤坝都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那火焰仿佛拥有了独立的、贪婪的意志,不再是顺从的工具,而是狂暴的共生体。
黑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紧、扭曲,骨骼在业火的灼烧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的思维更是被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快感的洪流冲刷、裹挟,所有的克制、所有的考量都在瞬间被焚毁殆尽。
他像一个被架在失控战车上的乘客,眼睁睁看着自己冲向深渊,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