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洛余韵逐尘远,阿旃梵音入梦来。千佛崖前待行客,一龛壁画映苍苔。”当晨曦撕开河谷的薄雾,李承乾一行的马蹄声打破了旷野的宁静。身后埃洛拉石窟的赭红色崖影已淡成天际线的一抹胭脂,而前方的路正沿着朱木拿河蜿蜒,像一条被晨光镀亮的丝带,牵引着他们走向新的秘境——阿旃陀石窟。
李承乾身着墨色骑装,外罩的深灰披风被河风掀起,露出腰间悬着的红砂岩片,石上龙纹与神牛的轮廓在朝阳下若隐若现。他勒住马缰,望着河面倒映的流云,忽然笑道:“走了三日,倒还觉得埃洛拉的凿石声在耳边响呢。”
郭正一身着藏青劲装,正低头整理着行囊里的梵文经卷,闻言抬头道:“陛下这话说到臣心坎里了。昨儿夜里梦见凯拉萨神庙的石柱活了过来,三教神像围着咱们说‘再留几日’,惊醒时手里还攥着那片双色石。”
李敬玄轻踢马腹跟上,画板上已添了数笔阿旃陀的草图——那是按王玄策描述画的,远山如黛,洞窟嵌在绿崖间,像被翡翠裹着的明珠。“玄策说阿旃陀藏在深谷里,比埃洛拉更幽静,壁画比敦煌的还鲜妍,”他指尖点着画纸,“臣光想着那些飞天的颜色,就觉得马蹄慢了。”
王玄策策马护在侧前,闻言朗声笑道:“李大人莫急,那阿旃陀石窟藏在温迪亚山脉的峡谷里,二十九个洞窟顺着山势排开,像串在河谷上的碧玉。最妙的是壁画,用矿物颜料画了千佛说法、本生故事,过了千年还像刚画完似的,红如珊瑚,绿似翡翠,连飞天的飘带都带着光。”
“哦?比敦煌的壁画还胜一筹?”李承乾挑眉,脚下的白马似也来了精神,轻快地刨了刨蹄子。他曾在长安见过敦煌来的画师,笔下飞天衣袂如流水,却不知天竺的飞天另有何种风情。
“风格不同,各有千秋。”王玄策道,“敦煌飞天带着大唐的雍容,阿旃陀的飞天更显灵动,有的踩着莲花从云里钻出来,有的提着花篮往人间撒花,连眼神都像会说话。最绝的是‘降魔变’壁画,魔王的狰狞、佛陀的慈悲,全在一笔一画里,看久了竟像听见他们在说话。”
郭正一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那石窟的建筑呢?也像凯拉萨神庙那样‘劈山为寺’?”
“虽不似凯拉萨那般宏伟,却更精巧,”王玄策抬手比划,“洞窟里有佛殿、有僧房,佛殿的穹顶画着星象图,僧房的石壁上还留着当年僧侣刻的偈语。最奇的是有处‘回音窟’,在里面说话能听见七重回响,像千佛在应和。”
队伍沿着河谷前行,两岸的风光渐渐从平原变为山地。温迪亚山脉的轮廓在远方升起,如巨兽的脊背,山岩多呈青灰色,间或有赭红的岩层裸露,像被谁泼了碗朱砂。路边的菩提树下,常有穿橙红僧衣的比丘经过,见了大唐队伍便合十行礼,口中念着“南无佛陀”,声音里带着山谷的清润。
行至午后,日头渐烈,王玄策引着众人到山涧旁歇息。侍从铺开毡毯,摆上干粮与水囊,郭正一刚要落座,却被涧水里的倒影惊住——水面映着山崖的影子,竟与他昨夜梦见的阿旃陀轮廓有几分相似。
“看这山势,离着不远了。”王玄策指着前方的峡谷,“过了那道山口,就是阿旃陀所在的峡谷,据说当年玄奘大师也曾往那里去,在洞窟里住了三月,抄了不少经卷。”
正说着,峡谷口转出一队背经的僧侣,为首的老僧捧着贝叶经,见了李承乾一行便停下脚步,用梵语问候。王玄策翻译道:“大师说阿旃陀的佛在等贵客,昨儿夜里有飞天托梦,说东方来的使者带着长安的风,要吹亮洞窟里的灯。”
李承乾接过老僧递来的贝叶经,叶片上的梵文写着“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墨迹虽淡,却透着温润。“替朕谢过佛陀,”他将经叶还回,“我们带着长安的敬意而来,也想把阿旃陀的智慧带回东方。”
告别僧侣,队伍加快了脚步。夕阳西斜时,前方的峡谷忽然开阔,一道清溪从谷中流出,水面映着两侧的青灰色山崖,二十九个洞窟如蜂巢般嵌在崖壁上,有的洞口飘着经幡,有的隐约可见佛龛的轮廓。
“到了!”王玄策勒住马,语气里难掩兴奋,“陛下您看,那最高处的是第一窟,‘降魔变’壁画就在里面;下面那个洞口有泉水流出的是第十六窟,僧房的石壁上还留着当年僧侣煮茶的痕迹。”
众人策马靠近,只见峡谷里长满了娑罗树,此时正开着洁白的花,风吹过,花瓣落在水面,如撒了把碎雪。洞窟的石壁上爬满了青藤,有的藤蔓从洞口垂下来,像给石窟挂了道绿帘。最底下的洞窟前有片平地,几个画匠正支着架子临摹壁画,颜料盘里的朱砂、石绿在夕阳下闪着光。
“那是当地的画师,”王玄策道,“世代守着石窟临摹,说要让壁画的颜色永远活着。”
李承乾望着那些洞窟,忽然觉得它们像串在山谷里的念珠,每一座都藏着千年的祈祷。暮色中,有僧侣提着油灯走进洞窟,灯光从洞口漏出来,在崖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佛的眼睛在眨动。
“明日进窟细看,”李承乾勒住马缰,声音里带着对未知的期待,“今夜先让这山谷的风,把埃洛拉的尘嚣吹干净些。”
队伍在谷口扎营时,溪边的画匠送来几幅壁画摹本:一幅画着飞天撒花,飘带的绿色竟用孔雀石粉调的;一幅画着佛陀说法,背景里的楼阁带着几分唐风,飞檐翘角分明是长安的样式。
“您看这楼阁,”李敬玄指着画纸,“定是当年有大唐工匠来过,把长安的样子画进了天竺的石壁。”
李承乾抚摸着画纸上的色彩,指尖仿佛触到了千年前画师的温度。他望向峡谷深处,阿旃陀石窟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却比任何清晰的图景都更让人神往。他知道,明日走进那些洞窟时,不仅会看见天竺的飞天,更会遇见文明交融的痕迹——就像这谷里的溪水,既流着天竺的清冽,也映着大唐的月光。
夜渐深,山谷里传来泉水叮咚,像谁在弹箜篌。李承乾躺在帐篷里,听着远处洞窟传来的晚课声,混着风里的娑罗花香,忽然觉得这旅程就像幅慢慢展开的长卷,埃洛拉的石头是刚劲的线条,阿旃陀的壁画是绚烂的色彩,而他们的马蹄,正一步步把空白处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