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闻如此剧变的消息,其余两人也暗自分析着现在的局势,只听见苏灵鉴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
“慕白也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了,死就死了吧。倒是苏喆突然背叛苏家……很是有趣。还有什么能让苏喆改变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呢。让我们的人打探一下。”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那双精致的狐狸眼转而笑得暧昧不明:“九霄城接下来可就更热闹了,暗河的内乱,此刻才算真正开始。”
苏轻羽退下之后,慕朝阳便上前一步问道:“大人,慕白死了,那我们与慕家的联盟……”
“照旧。”苏灵鉴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捏起一颗葡萄,缓缓剥开了紫色的果皮,嫣红的汁水晕染在她白皙的指尖,眼睫微垂,“慕家还有我最想要的筹码,死了一个少主,不是正方便我上位吗?”
慕朝阳闻言露出了一抹微笑,走上前给她剥葡萄。
暮日将落不落,慕家便派弟子来请,苏灵鉴就穿着一身红衣坐着轿子去了,身边跟着一众修罗府下属。
此时,慕家上下一片素缟,一片沉闷哀恸,苏灵鉴一身红衣瞩目刺眼,不少慕家弟子看她的眼神都格外义愤填膺,不过还未等展露出什么,慕朝阳便拔剑高举,冷喝道:“岂敢对大人不敬?”
余下众人便立刻垂首,才恍然想起来她可不是什么已死去的少主的未婚妻,而是身居高位的修罗恶鬼,他们都没有资格看她一眼。
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阻拦,轿辇直入正堂。
慕子蛰正带着慕家一众高手静坐在院子里等她。
他脸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自然知道是被苏昌河诓了,根本不是所谓的修罗女炼制的最狠的毒药。
慕家慕子蛰是暗河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心思深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唯一的儿子死了,他的脸上也不见什么悲痛的神色。
这样的人往往是最难对付的。
院中正中间摆放着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
苏灵鉴没有任何下轿的意思,只是稳稳地坐在轿子上,珍珠帘帐遮挡住了她的神色,“不知慕家主唤本座来有何要事?”
慕子蛰眼中映着那一片煊赫的红色,沉声道:“慕白死了。”
“那真是可惜了。”苏灵鉴悠悠感叹道。
慕子蛰猛地站起身来,身影俶尔闪现至前方,“他是为你死的。”
苏灵鉴冷笑一声:“慕家主说这些就没意思了,慕白死是因为他自不量力。你请我来若只为了说这些废话,那我大概要考虑,重新换一个盟友了!”
苏灵鉴转了转手腕上的银钏,她最不喜欢和心思弯弯绕绕的人打交道,浪费时间且无趣。
慕子蛰抬手丢出一块银牌,穿过珠帘,落到了苏灵鉴手里。
“慕辞陵最迟明早就能被运过来,这是打开锁灵棺的钥匙。”
苏灵鉴:“条件呢?”
“你身为慕白的未婚妻,应该为他报仇。”
慕朝阳握着剑柄的手一紧,看向慕子蛰的眼神充满杀意。
慕子蛰一字一句道:“苏家苏喆。”
苏灵鉴低头审视着手中的令牌,指尖咯着冰冷的纹路,她轻轻一笑,“好。我可以去杀苏喆。”
“但是这一次,我要先见到人!”红唇越发冷冽。
慕子蛰同意了。
……
蛛巢
苏暮雨和苏喆及时赶回了蛛巢,为救大家长白鹤淮提出了最后的办法——以命换命。
慕克文决定用自己的命换大家长一线生机。
春日里的风即使能送来萌发的希望,也裹挟着霜雪融化的冰凉,庭院里的竹叶被吹地款款摇摆,在白墙上映出错落稀疏的倒影。
苏暮雨和慕克文守在大家长门前。
“克叔,你真的想好了吗?”苏暮雨问道。
慕文克拄着拐杖笑了笑,那双混浊的眼睛似乎能穿透房门看到他牵挂的那个身影,他缓缓道:”我这一生,既不幸又幸运。身为杀手能过上这许多年安生日子已经知足了。回首望去,身边认识的人都一个个远去,那些杀戮的岁月似乎都无足轻重了。”
他回首环顾了一下面前的庭院,轻叹道:“我守了这座宅子许多年,它又何尝不是困了我许多年,如今呐,也算真正解脱了。”
白鹤淮打开了房门,慕克文走了进去。
苏暮雨坐在游廊中,看着那晃动的竹影入了神。
他有些累了。
他想知道自己该如何解脱。
这些年,没有任务的时候,他总是会下意识去找苏灵鉴的身影。只要她在暗河,他就一定会出现在她身边,她想精进剑术,他就一点点陪她找到剑法中的错漏,她累得筋疲力尽时会依偎在他肩膀处休息,那时他就会被她的气息紧紧包围;
她想安静时,他就在一旁默默陪着她,风会拂过她的红发带,再扬起他的衣角,偶尔她也会承受不住,痛苦怨恨让她崩溃流泪,他就会紧紧抱着她,情愿她把怨气都发泄到自己身上;
夜半被噩梦惊醒时,他能感觉到她在他怀里颤抖,黑暗无边,又转而将他拉下欲罢不能的欢愉里荒唐沉沦……
她无时无刻不出现在自己心里,那些痛苦的、欢愉的、恶劣的……只要是她所给予的,他都想接住。
苏灵鉴用剑时的神采飞扬,苏灵鉴吃到甜食时的可爱娇俏,苏灵鉴杀人时的狠辣果决……每一面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本该如死水般寂寥的生命鲜活到不可思议。
看着她时,他心中时常会想:
若暗河有苏灵鉴,苏暮雨便会在暗河一直待下去。
可暗河不是杀手的家园,是坟墓。
灵鉴身上的伤痕、被鲜血浸湿的红衣、她流的泪……皆是剜心之痛!提醒着他——暗河终将会吞噬她的生命。
他要带她离开暗河。
可现在,她不愿再留在他身边了。
很多人都说他是暗河里唯一心存良善的人,其实他并不想做个好人。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那样做。
他竭尽全力克服重重困难、顶着世俗的压力维持那些旁人眼中天真到荒谬的原则,不是想做什么叛逆的杀手,只是单纯想保留一个名为苏暮雨的意志。
就仿佛……一旦他破坏了那些原则,就找不到苏暮雨存在的意义了,也丢掉了…苏暮雨在苏灵鉴心中唯一特殊的印记。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坚信这一点。
他愿意为苏灵鉴失去生命,却做不到亲手毁掉这点痕迹。
所以他依旧固执地回到这里,承担着傀的职责。
但似乎……他也看不到希望。
他所盼望的“解脱”终究是遥遥无期。
还有昌河。
还有蛛影十二肖。
他在乎的人,他都希望他们安宁。
“头儿,你在想些什么?”辰龙见他看的出神,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我在想家园。”苏暮雨沉声道。
“家园?头儿你真的相信家园的存在吗?那个所谓的暗河中唯一的净土。在那里可以真正放下屠刀,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可这不就是暗河中的一个流言吗?大家都认为是谎言。”
苏暮雨却道:“不,家园是真的存在的。”他的眼底泛着沉静而坚韧的光亮,“那里有我的亲人。”
辰龙忍不住问道:“头儿,若此事能够顺利了结,你会成为大家长吗?”这些天,他们日夜奔波,还一度被逼到绝境,可他们蛛影十二肖始终没有退缩过。只因他们完全信任他们的首领——苏暮雨。
苏暮雨微微摇头:“不会。”
“头儿,你知道我们为何愿意跟着你吗?”辰龙越过苏暮雨,看着他道:“我们跟着你是因为在你身旁,我们才觉得像是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工具存在。我是暗河慕家本家弟子,自有记忆起便在学着如何杀人,我们都是别无选择的人、也都是世间极恶之人,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年,我每时每刻都想了结自己的性命,结束这罪恶的一生。”
“可是头儿,你不一样,你救了我们。是你让我们明白,加入蛛影就不再是杀戮的刀,而是——守护的刀!”
“那么我愿意,为守护而死!”
苏暮雨微微一怔,“即便你守护的,是一个极恶之道的掌控之人。”
辰龙道:“不,我守护的,是头儿你啊。”
苏暮雨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首时,看到在一旁立着的油纸伞,轻叹道,“那我守护的,又是什么呢……”
“没有人生来就是坏人。傀大人,若暗河中是永无止境的黑夜,那你便是我遇到的第一束阳光。”
辰龙跪在他身后,由衷期盼道:“傀大人,若大家长身死,请执眠龙剑,继大家长之位!”
苏暮雨转身时,他的身后已拜跪了所有的蛛影十二肖,皆异口同声道:“请傀大人执眠龙剑,继承大家长之位!”
听着他们的话,苏暮雨的心中十分触动,眼眸微动,便微微俯身将跪在最前方的辰龙扶了起来,“我答应你们,一定带你们回家。”
“荣耀且自由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