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泽的雾气比想象中更浓,脚踩在枯黄的草叶上,竟听不到半分声响。雾气里裹着股陈腐的气息,像是陈年的水洼混着腐烂的草木,吸进肺里都带着滞涩感。
“先生,这里的法则像是被泡发的棉絮,又沉又散。”一名黑袍修士抬手挥出灵力,却被雾气悄无声息地吞了进去,连半点涟漪都没激起。他袍上的火焰纹黯淡了几分,显然是被这滞涩的环境压制了。
吴仙指尖凝起一缕溪水般的清光,并非用于攻击,只是让那光芒顺着雾气的纹理缓缓流淌。清光所过之处,雾气竟泛起细碎的波纹,隐约露出底下干裂的土地——土壤的颜色是诡异的紫黑色,像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从中间撕裂过,又强行粘合在一起,连最坚韧的杂草都扎不进根去。
“不是自然衰败。”吴仙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紫黑的泥土触之冰凉,指尖传来的触感并非土块的坚硬,反倒像凝固的血块,带着股不甘的挣扎。“是有人用外力斩断了此地的生机循环,再用扭曲的魔气强行‘缝合’,才成了这副不上不下的模样。”
话音未落,前方的雾气忽然剧烈翻涌,化作数十道灰黑色的影子,嘶吼着扑了过来。那些影子细看之下,竟是半人半兽的形态,有的长着鹿的犄角却拖着蛇的尾巴,有的生着鹰的利爪却覆着鱼鳞,浑身散发着与冰晶中同源的阴翳之气。
“是‘妄念所化’。”吴仙认出了这些影子的本质,“此地生灵被斩断生机时的恐惧、怨恨,被扭曲的魔气困住,便成了这副模样。”
黑袍修士们立刻结成阵形,火焰纹在袍上亮起,却没有贸然攻击。他们记着吴仙说的“相济”,知道这些影子本是无辜生灵,只是被魔气所困。为首的修士沉声道:“先生,能否剥离它们身上的魔气?”
吴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那些扑来的影子。其中一个长着孩童面孔、却拖着狼尾的影子,在靠近时忽然瑟缩了一下,孩童脸上竟露出恐惧的神情,仿佛在害怕自己身上的魔气。
“它们还有灵识。”吴仙抬手,不是放出灵力,而是将袖中那枚裹着清光的冰晶取了出来。冰晶接触到雾气,立刻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那些扭曲的魔气遇到这光芒,竟像冰雪遇热般消融了几分。
“以‘生’引‘灵’,以‘清’化‘浊’。”吴仙将冰晶抛向空中,清光瞬间扩散开来,笼罩了整片雾气。他对着黑袍修士们道:“守住它们的灵识,别让魔气趁乱吞噬。”
黑袍修士们立刻会意,火焰纹的光芒变得温和,不再是焚烧的炽热,反倒像冬日的暖炉,将那些影子包裹起来。孩童面孔的影子在暖光中渐渐平静,狼尾褪去,露出原本孩童的模样,只是身体还半透明着,带着迷茫。
就在这时,雾气深处传来一声冷哼,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吴仙,你果然还是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天地本就该弱肉强食,这些蝼蚁的灵识,留着也是浪费,不如化作我‘灭道’的养料。”
随着话音,一道紫黑色的光柱从雾气深处射来,直取空中的冰晶。光柱所过之处,清光瞬间被染成灰黑,那些刚平静下来的影子又开始嘶吼挣扎,身上的魔气变得更加狂暴。
吴仙眼神微凝,指尖在身前画出一道弧线。忘川泽地下的水汽被他引动,顺着弧线凝成一道水墙。紫黑光柱撞在水墙上,发出刺耳的滋滋声,水汽蒸腾间,竟有无数细小的黑色丝线从光柱中溢出,想要钻进地里再次污染土壤。
“想用‘灭道’取代‘平衡’,未免太天真了。”吴仙指尖轻点水墙,溪水清光顺着水流渗入那些黑色丝线。丝线遇到清光,竟像活物般扭动起来,渐渐褪去黑色,化作寻常的水汽融入雾中。
雾气深处的人似乎没想到吴仙能化解这一击,沉默片刻后,更多的紫黑光柱射来,同时伴随着无数扭曲的影子,这次的影子不再有半分灵识,纯粹是魔气凝聚的杀戮工具。
“看来讲道理是没用了。”张木匠不知何时捡起块石头握在手里,虽然不懂修仙,眼神却很坚定,“就像修水渠时遇到不肯挪窝的顽石,总得用点力气。”
吴仙笑了笑,他知道张木匠说的“力气”,不是蛮力,而是顺势而为的巧劲。他抬手召回空中的冰晶,清光收敛,却在他掌心凝成一枚水滴状的印记。“你们守住那些还有灵识的影子,我去会会这位‘灭道’的道友。”
身形一动,吴仙已化作一道流光,顺着紫黑光柱传来的方向掠去。黑袍修士们则结成更紧密的阵形,火焰纹与水汽交融,在雾气中织成一张大网,将那些无辜的灵识护在中央,同时抵挡着杀戮影子的冲击。
穿过层层雾气,前方出现一片巨大的祭坛。祭坛由紫黑色的石头砌成,上面刻满了扭曲的符文,正不断吸收着忘川泽的生机,转化成浓郁的魔气。祭坛中央,站着一个身穿灰袍的老者,面容枯槁,双眼却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吴仙,你终于来了。”老者转过身,声音里带着病态的兴奋,“我研究了三百年,终于发现天地的真谛——只有彻底毁灭旧的法则,才能建立新的秩序!你看这忘川泽,剔除了那些无用的生机,是不是更‘纯粹’?”
吴仙望着祭坛下那些被符文束缚的生灵残魂,摇了摇头:“你所谓的‘纯粹’,不过是断了水流的枯渠。没有了生机流转,再坚固的渠壁,也迟早会崩塌。”
“顽固不化!”老者冷哼一声,双手结印,祭坛上的符文瞬间亮起,无数魔气化作利爪,朝着吴仙抓来,“今日我便让你看看,‘灭’能胜过‘和’!”
吴仙没有躲闪,掌心的水滴印记轻轻一荡。忘川泽深处沉睡的地下水脉被他引动,顺着祭坛的石缝喷涌而出,与魔气利爪撞在一起。奇妙的是,水流并未被魔气污染,反而像两生草的叶片般,一边冲刷着魔气的暴戾,一边又吸收着其中蕴含的本源力量,化作既温和又坚韧的水流。
“这不可能!”老者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灭道魔气”被如此轻易地转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吴仙一步步走向祭坛,水流在他脚下形成护罩,“你执着于‘灭’,就像有人执着于‘道’或‘魔’,其实都只是天地法则的一面。真正的大道,是让每一面都找到自己的位置,相互成就,而非相互毁灭。”
说话间,吴仙已走到祭坛前,指尖的水滴印记轻轻按在符文中央。那些扭曲的符文像是遇到了克星,瞬间黯淡下去,被束缚的生灵残魂化作点点光萤,飞向雾气深处,被黑袍修士们的护网接住。
老者见祭坛被毁,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浑身魔气暴涨,竟想与吴仙同归于尽。吴仙却只是轻轻一挥手,水流化作一道圆环,将老者牢牢困住。圆环中,魔气与水汽不断交融,老者脸上的狂热渐渐褪去,露出茫然与疲惫。
“好好想想吧,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毁灭,还是建立。”吴仙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向雾气深处。
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了雾层,洒在忘川泽的土地上。紫黑色的土壤在阳光下渐渐褪去诡异的颜色,露出底下原本的棕黄。有嫩芽从土中钻出,带着怯生生的绿意。
黑袍修士们带着那些重获灵识的影子走了过来,影子们在阳光下渐渐变得清晰,化作一只只寻常的鸟兽,朝着远方飞去。
“先生,接下来去哪?”一名修士问道。
吴仙望着北方,那里的天际依旧有些阴沉。“有人在执迷不悟,我们就去让他们看看,‘相济’的力量,远比‘毁灭’更长久。”
他抬手,忘川泽的水流顺着他的指引,朝着北方缓缓流淌,像一条温柔的丝带,缠绕过枯萎的草木,唤醒沉睡的生机。
这一路,或许还会遇到更多的“顽石”,但只要像疏通水渠那样,顺势而为,总能找到让水流过的缝隙。毕竟,天地的本心,从来都是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