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矛’的俄语非常流利,带着莫斯科口音,几乎毫无破绽。
安东与他握手,力道沉稳,目光锐利如鹰隼般快速扫过对方的脸庞、肩颈线条、以及握手时虎口的茧子位置——长期持枪和格斗训练留下的痕迹与普通军官略有不同。
他脸上也露出恰到好处的、他乡遇故知的微笑:
“奥尔洛夫上校?久仰。我是尤里。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来自祖国的军人,真是意外。”
两人坐下,山姆给他们倒了酒。
安东举起酒杯:“为了相遇,在这么遥远的地方。”
他刻意用了“вcтpeчa”(相遇)这个发音,却将重音错误地放在第二个音节上,而非标准发音的第一音节。
“长矛”流畅地接上:“确实是一次意想不到的вcтpeчa。”他用了正确的重音,看似完美。
安东心里微动:一个真正的苏联上校,在海外遇到同胞,第一反应更可能是感慨“命运”或“祖国”,而不是精准地重复一个词汇。
他太“正确”了,反而显得刻意。
安东开始闲聊,仿佛只是怀念故乡:“说起来,离开前我最怀念的就是莫斯科地铁站里那种特有的、混合着机油和旧书的气味,还有革命广场站那些青铜雕像,猎犬的鼻子都被摸得锃亮了。上校您常坐地铁吗?”
这是一个陷阱。
莫斯科地铁是深层的,但一个真正的、有身份的苏联上校,在莫斯科出行大概率有配车,很少会去挤地铁,尤其不会去注意“猎犬的鼻子”这种细节。
这更像是长期在莫斯科生活的普通人的记忆。
“长矛”笑了笑,试图展现亲和力:“当然,莫斯科的地铁是世界瑰宝,我有时也会去感受一下人民的脉搏。”
回答得体,但避开了具体细节,显得空洞。
安东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语气随意:“是啊,特别是冬天,从冰冷的户外钻进地铁,眼镜瞬间蒙上白雾的那一刻,感觉就像回家了。”
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长矛”自然地接话:“没错,那种温差感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不戴眼镜的人,很难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个极其生活化却非常具体的细节。
安东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人对莫斯科的了解,停留在书本和情报简报的层面,缺乏真正生活过的、浸入式的体验。
又喝了几杯酒,安东话锋一转,仿佛谈到兴头上:
“说起来,上校您在哪个军区服役?或许我们还曾擦肩而过。我以前在...东部军区处理过一些事务。”
他故意说了一个比较偏远的军区。
“长矛”按照背熟的资料回答:“我大部分时间在西部集群和莫斯科军区。”
这是奥尔洛夫上校的真实履历。
“西部集群?那真是精锐所在。”安东露出钦佩的表情,“我记得88年左右,西部集群的司令部食堂,周三固定供应红菜汤和炸猪排,那猪排的味道...
啧,一言难尽,据说是因为后勤主任是个格鲁吉亚人,口味独特?”
这完全是安东编的,目的是测试对方是否会纠正或附和。
“长矛”哈哈一笑,试图融入这种“抱怨伙食”的战友氛围:
“哈哈,看来哪个单位的食堂都差不多!我们那时候也总吐槽。”
他完美避开了陷阱,但没有提供任何独家信息来佐证自己的身份,只是泛泛而谈。
安东已经基本确定对方是冒牌货了。
一个真正的苏联军官,尤其是身处高位者,对于自己单位的特点,哪怕是食堂伙食,会有强烈的记忆和表达欲,绝不会如此回避细节。
这时,“长矛”似乎觉得气氛有些过于“怀旧”,安东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让他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他完全没想到会在甘比诺家族的巢穴真的遇到一个来自苏联的中高层军官...
他必须想办法传出消息,至少是示警信号。
这个该死的俱乐部内部如同一个铜墙铁壁的法拉第笼,所有无线信号都被屏蔽。
只有洗手间那边,靠近通风管道的外墙窗口,有一个微弱的信号盲点——这是他之前花了大价钱才从内部人嘴里撬出的情报,也是他此刻唯一的生机。
他借口起身,脸上挤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失陪一下,去下洗手间。”
安东立刻笑着跟上:“正好,一起。”
洗手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
水流声掩盖了低语。
安东靠在洗手池边,看着正在洗手的“长矛”,脸上依旧挂着朋友般的笑容,仿佛随口问出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对了,米沙(mnшa,米哈伊尔的昵称,用于表示亲近),突然想起来。你晋升上校时,授衔仪式后,在阿尔巴特街的‘战士荣誉’咖啡馆,老规矩,谁买的单?”
这个问题极其阴险:
1,极度私密:涉及个人经历,几乎不可能在公开资料中找到。
2,极具代入感:用了昵称“米沙”,暗示一种老友般的熟悉感,催促对方进入“回忆”模式。
3,存在特定文化背景:苏联\/俄罗斯军队中,晋升后由晋升者请客是常见传统,但具体去哪家店、有什么“老规矩”,则因圈子而异。
4,答案开放但致命:无论“长矛”回答“是我”、“是某某同志”,甚至说“哪有时间庆祝”,都会立刻暴露——因为“战士荣誉”咖啡馆根本不存在,是安东现场编造的名字。
一个真正的奥尔洛夫上校,会立刻皱眉反驳:“什么‘战士荣誉’?阿尔巴特街没有这家咖啡馆,你记错了吧?”或者表示疑惑。
但“长矛”不是。
他瞬间僵住了。
他的大脑在情报库里疯狂搜索这个不存在的咖啡馆名字,试图判断这是真实存在而自己资料缺失的部分,还是一个陷阱。
在极短的压力下,他做出了错误判断,选择了一个最安全、最模糊的答案:
“哦,太久了,那晚喝了太多伏特加,记不清了...好像是我们几个人AA的吧?”
他试图用笑容掩饰,但眼神里的瞬间慌乱和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已经彻底出卖了他。
就是现在!
安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
“长矛”也几乎在同一时刻意识到暴露,肌肉绷紧准备反击。
但安东更快!
他看似随意靠近的动作早已蓄势待发!
在“长矛”回答的尾音还未落下时,安东左手猛地探出,并非攻击,而是看似要拍对方肩膀表示“算了不想了”,却精准地挡住了“长矛”可能格挡或攻击的右手路线。
同时,右臂如闪电般箍住“长矛”的脖颈,利用全身的重量和旋转的力道,将他的脸狠狠砸向坚硬的陶瓷便池边缘!
“砰!”一声闷响。
“长矛”所有的挣扎和后续动作都被扼杀在摇篮里,意识瞬间被黑暗吞没,软软地瘫倒下去。
安东迅速蹲下,检查他的颈动脉确认只是昏迷。
然后,他手指敏锐地在对方额角被撞破的地方一搓——硅胶面具的边缘翘了起来,露出了下面截然不同的肤色。
安东的眼神冰冷至极。
“FbI...还是cIA?”他低声自语,迅速在“长矛”身上搜索,果然在他的假牙内找到了一个微型窃听发射器。
他没有破坏它,而是熟练地将其用自己烟盒里取出的锡纸包上、藏好。
现在,该让“公牛山姆”和“教父”知道,他们热情款待的是一位什么样的“贵客”了。
这场危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