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三次头,够了,再回就不帅了。
山寂心里这样说,然后快速整理心思,开始盘算潜进皇宫杀了南璃君的计划。
他将马驾的四足离地几乎飞起,日夜不停地赶路,连喝水啃饼子都是在马背上进行,除了撒尿方便,他几乎没有停过马。
跑到第四天的时候,人马都进入最疲惫的时候,山寂眼皮子沉得打架,座下马儿也喘得跟风箱似的,快要跑断气。
想了想,山寂决定找地方歇两个时辰再走,抬头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废弃的荒城。
他牵马过去一看,破败的城门上还挂着陈旧的石匾,写着“美人关”三个大字。
他在城里城外细细搜了一遍,到处空无一人,连个乞丐都没有,是个安全能休息的好地方。
但照高手谨慎的习惯,山寂没有选择在屋子里休息,还是找了棵枝叶茂盛的大树,躲进树冠里,以枝叶遮挡身形。
他躺在粗壮的树枝上,凝神听了许久,感觉到周围一点异动都没有,他才慢慢放松下来,准备睡一觉。
然而眼皮子刚合上没一会儿,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他从半睡半醒中惊醒。
一道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一边狂奔驾马,一边不停东张西望,焦急大喊着:
“师父——师父——”
听出那是青鸢的声音,山寂心里“咯噔”一沉,下意识想到霍阾玉出事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跳下树急急迎去,但仍不忘警戒本能,止步在数十丈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青鸢。
见青鸢衣衫破碎,浑身是血,连滚带爬地跌下马,朝自己跑过来,山寂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直到青鸢扑跪在他面前,捧出那血迹斑斑、他专门买来给霍阾玉防身的簪子,他才彻底卸下所有戒备,惊问:
“出什么事了?”
青鸢捧住身上鲜明又骇人的刀伤,吐出一大口血,满头冷汗,脸色惨白,哭道:
“师父,你刚一走,就有一群穿兵服的冲进道观,全是宫里的禁军!徒儿殊死抵抗,奈何他们人实在太多,最后......掳走了师母!”
山寂头皮一麻,火气上涌,心骂他妈的,狗皇帝倒是机灵,大约猜到他要加入京援助云琛和霍乾念,对她不利,倒比他还先动手了!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走的和我是同一条去京都的路吗?”
“是!他们人多脚程慢!我特意绕远路来追你,师父,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哼!”山寂冷笑,拿出身上暗藏的各种暗器和匕首,全部分给青鸢,又掏出无义血卫的疗伤秘药给青鸢服下。
他自己则只拿了把常用的短刀,招呼青鸢:
“走,掉头,包抄那群杂种个措手不及!”
说罢,山寂和青鸢一前一后翻身上马,往回飞奔。
但跑出去一段距离,山寂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按青鸢的身世,自小孤苦,与母亲相依为命。
他从没去过京都,也没进宫见过禁军,怎么能从冲进道观的人群的服制上,认出他们是禁军呢?
大概是日夜赶路太久,身体太过疲乏,山寂一时疑惑却没反应过来,手中缰绳一顿,马也跟着顿了一下。
只这么一瞬间,驾马紧跟在他身后的青鸢突然以闪电般的速度从马背上暴起,用山寂从未见过的凌厉身手扑过来,狠狠一刀扎进了山寂胸口。
山寂整个人被撞下马,在泥土地里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住。
他强支起身子,想要运炁爬起来,却感到周身血脉锥心疼痛,视线也一阵阵模糊,根本动弹不得。
“没用的,别挣扎了,刀尖上是我攒了一年多的海棠花瓣和桔梗根,才积累炼制出来的剧毒,还去山下你最爱去的那孤坟前,抓了把灵芝草放进去,专克你修的炁。”
青鸢一改过去一年多来那青涩、傲娇、少年气的模样。
他笑得像只阴险老练的黄鼠狼,也不再掩饰那绝好的武功举止,慢悠悠走到山寂面前,皮笑肉不笑:
“皇上说,代她向你问好,山寂掌门。”
山寂眼睛死死盯住青鸢的嘴脸,心下全都了然:
青鸢是南璃君早早安插在他身边的杀手,一年多的蛰伏,心甘情愿地扮演一个有个性、有天赋、颇有山寂当年风采的小徒弟,日日洒扫、刷恭桶、跑腿、学着些早就滚瓜烂熟的武功路数,只为等待一个绝对成功的机会动手。
青鸢很聪明,他知道山寂是个戒心非常高,鲜少放松戒备的人。
他耐心用一年多的时间取得山寂的信任,耐心等待南璃君抛出“云琛”这个诱饵。
等山寂赶路到最疲惫、满心为云琛忧心而最松懈的时候。
这时再将他自己故意弄成满身伤痕的样子,用霍阾玉作为突破山寂防线的最后关键一击。
如此长久的谋划,如此细心,想不成功都难。
败在这种小人手里,山寂心头不甘。
但败归败,屈服求饶是不可能的。
饶是在这种濒死的境地,山寂仍邪邪扯嘴一笑,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演挺好啊,畜生,不登台做戏子,咳咳......真是可惜了......”
山寂越说越费力,开始感到毒素深入全身筋脉。
青鸢无所谓地晃晃脑袋,“我把这当作称赞了哦!”然后从已完全不能反抗的山寂怀里,抽出那根簪子。
他将簪尖抵在山寂心脏位置,一边用力一点点深入,故意叫这痛苦巨大,一边用戏谑的语气道:
“山寂啊山寂,你不适合做掌门,真的。你再厉害,怎么能跟皇帝叫板呢?还敢在香消崖威胁杀皇帝,你当一个能从洛疆王庭炼狱熬出来的女人,真能被你乖乖吓住?实话告诉你,你侮辱甚至意图杀她的仇,这么些年,她一天都没有忘记过。”
簪子锋利的长杆整个没进山寂胸口,迎着那仍旧桀骜不屈的目光,青鸢笑道:
“安心去吧,无义血卫有我呢,作为你的关门弟子,又有皇帝扶持,我会将无义血卫发扬光大的。那你一直心心念念要教给我的什么‘炁’,我也会跟其他无义血卫的高手们打听的,放心吧——”
说罢,青鸢用力按动簪头宝石,那锋利的刀刃在山寂胸口骤然炸开。
山寂浑身一震,“哗”地吐出一大口黑血,身子缓缓栽倒在地……
半个时辰之后。
青鸢骑着马,驮着山寂的尸体,就近来到一处城外。
路过一个巨大的臭鱼烂虾泔水坑的时候,他将山寂的尸体扔下去。
看着那红衣一点点完全沉没进恶臭脏水,只翻了两个泡,就再无动静,青鸢滑稽地行了个默哀礼,随即吹着口哨,慢悠悠离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广原城的眺云庐中,霍阾玉从噩梦中惊醒。
她揉揉疼痛不已的脑袋,摸到头上那藏锋刃的簪子不见了。
回想昏睡之前的事情,她喝了一杯青鸢递过来的茶,然后就觉得十分困倦,一觉睡到了现在,不知过去多久。
她忍着腰背酸痛,起身四顾,想找青鸢问一问,却见偏房里,属于青鸢的东西全部都不见了。
她心里生出些不详的预感,急急跑到院中,到处一片寂静空旷,冬风呼啸着吹来瑟瑟寒气,冷得她直打摆子。
忽然,她注意到墙头上,那最繁盛的海棠花树旁,好像模模糊糊有道血红色的身影。
她揉揉眼睛,还未看真切,忽而冷风呼啸,卷起尘土迷眼。
等她再睁开眼时,风一吹,人影散了,海棠花落了。
那方才还繁盛美丽的海棠花树,一瞬间变得萎靡,就连那些未开的花骨朵也全都坠落在地上。
霍阾玉怔怔地望着光秃秃的枝桠,一股巨大的无名悲伤袭上心头,痛得她捂住心口,蜷起身子。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隔着汹涌落下的泪水望向高高的墙头,莫名知道——
那道红衣如火的身影,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个笑着说“这恩义的奴隶,我当给你”的男人,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