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兰被截了话头,心情略有不畅快,故意以长久的沉默应对。
陆惟生审惯了反叛军和掠劫者,面对这种裹挟了不满情绪的沉默再熟悉不过,站定回身,看着老者淡淡道:“今天来得仓促,方案还是粗糙了些,那就改日详谈吧。”
听他这么一说,苍芙和虞衡同时站起来。
虞衡不动声色斜了苍芙一眼,总觉得这位才来了没几天的准执行官对陆惟生有些过于了解了。
多少让他这种老队员有点没面子。
眼见陆惟生真的要走,苏鹤兰坐不住了。
当初同意和徐璈合作的人是他,禅机城修复之事如果不尽早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来,满座的人怕是都不会放他安生。
想到这里,苏鹤兰皮笑肉不笑道:“陆队还是年轻气盛,心急了些。”
“确实心急,Gasoline队员还等着药品救命。”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将苏鹤兰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在秦赵光出来打圆场,一边做着让陆惟生稍安勿躁的手势,一边讪笑道:
“陆队,不管是海西还是耀珩,经手的生意千千万,只要你给的方案再详细些,苏社长身边这位苏秘书就能立刻把合同草拟出来,届时咱们两边一签,岂不是皆大欢喜?”
“呵,有点道理。”
陆惟生手指点着椅背,不等秦赵光再次相邀,便道:
“想必诸位清楚,即便Gasoline和掠劫者都与巡逻队有一定联系,但彼此之间毋庸置疑是对立关系。”
“这是自然。”
苏鹤兰略一点头,表示认可。
“所以就算掠劫者被Gasoline彻底消灭,高层也无话可说。”
说到这里,陆惟生看了眼被人架到沙发上的徐璈。
苏鹤兰循着陆惟生的视线看过去。
人还昏迷着,一身炫酷皮衣加夸张配饰,最终却以万分憋屈的姿势蜷缩在沙发里。
电光火石之间,他似乎明白了陆惟生的意图。
“陆队是想……吞掉徐璈手里的掠劫者?”
“以及他手里的产业,比如犰狳。”
“……”
面对苏鹤兰委婉的询问,陆惟生直截了当,根本不藏野心,亦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糊弄的空间。
“在接手徐璈产业的范围内,我同意承担禅机城一半的修缮资金,但先说好,海西耀珩两家商社必须继续和由我接手的运输公司开展合作,价格可以压低到合理空间,并且经由我管束的掠劫者……苏社长以及在座诸位社员尽管放心。”
男子从始至终没有坐下,手撑椅背,重心前移。
玩的就是阳谋。
与他呈现出来的进攻姿态完全一致。
不过苏鹤兰很快发现其中漏洞,皱眉道:
“陆队的方案固然完美,但我们商社选择与掠劫者合作,就是看中他们所持有舰船自带的空域权,据我所知……Gasoline是陆战部队吧。”
陆惟生略一张嘴。
但似乎想到了什么,薄唇忽然抿上。
苏鹤兰满意地笑了笑,扶了扶镜框,十指在桌面上交叠,摆出一副准备大谈条件的姿态。
结果下一秒又被苍芙截去了话头。
“这一点苏社长尽管放心,我以时空管理局总舰队星际执行官预备役的身份向你保证,经由我和陆队管束的掠劫者,必定会圆满完成商社的货运任务。”
时空管理局。
总舰队。
星际执行官预备役。
对于这片稍显荒凉偏僻的区域来说,这三大名头响亮令人感到陌生。
有种只知道厉害,却不知道有多厉害的感觉。
不过但凡有点脑子,便知道星际执行官的职责是驾驶超大型战舰抵御外敌,用来指导货运,何止是杀鸡用牛刀,甚至有种暴殄天物的意味。
陆惟生没想到苍芙愿意自曝身份促成这桩交易。
他回头,看着倚靠墙壁、掀开窗帘一角欣赏夜景的女子一眼,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头,接着赶在与她对视之前收起眉间褶皱,只用眼神询问她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
毕竟,她不会永远留在这里。
苍芙对着他轻轻一挑眉。
陆惟生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着眼神凝固在苍芙身上的苏鹤兰和秦赵光,屈指叩了叩桌面。
笃笃两声轻响,将众人注意力拉回这宗有可能改变自己、以及Gasoline命运的交易。
“苏社长,怎么样,合作吗?”
徐璈是一毛不拔的玩意儿,干的又是地痞流氓的勾当,指望他善后绝无可能。
苏鹤兰原本寄希望于巡逻队高层。
但与官方叫板,他心里多少有点犯怵。
这下好了,有人愿意担下五成修缮费用,没有比这更划算的方案了。
苏鹤兰沉稳了几十年,身上第一次冒出猴急的神色。
“当然合作,我会让苏晓尽快拟定合同,不知陆队什么时候方便过来签署?”
“三天后,Gasoline将会进入禅机城驻扎。”
“好,那就将时间定在三天后。”
“不过在这期间,有件事情需要苏社长帮忙。”
“陆队只管说。”
“第一,为了压制掠劫者,徐璈我会带走作为人质,其次,为了Gasoline顺利进城,我需要大量的通行卡,或者想办法避开掠劫者,替我单开一条通路。”
“没问题,这件事情交给我。”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陆惟生给了虞衡一个眼神。
虞衡走到仍然处于昏厥状态的徐璈面前,将他薅起来架在肩上,有些吃力地往前走——
看起来都不是很体面。
陆惟生摇摇头,一把拽住徐璈的衣领,软趴趴的人体朝后栽倒,以四十五度倾斜,脸朝上的姿势被男子拖着往前走,仿佛一条死狗。
苏鹤兰商海浮沉数十载,手段狠辣,但这会儿也有些同情徐璈。
清了清嗓子,示意苏晓将雾化器递到嘴边。
*
这场闹剧暂时落下帷幕。
会议结束,社员纷纷走到地下停车场,坐上价值不菲的座驾离开。
越野车身弹坑遍布,在一众豪车里显得十分突出。
虞衡习惯性去拉驾驶座的车门,陆惟生走过来,将弹开一条缝的车门按回去,淡淡道:
“你去后车厢坐着,顺便看着徐璈,要是人快醒了给他补一针麻醉。”
“好的陆队。”
虞衡摸摸后脑勺,不爽地看着苍芙重新拉开车门坐进去。
嗡一声发动车子,高亢的引擎轰鸣将不远处拄着拐杖的苏鹤兰吓了一跳。
拐过两道弯,越野车驶出停车场,平稳汇入拥挤的车流。
道路两侧是鳞次栉比的高楼,璀璨霓虹映亮夜空,这种虚浮的繁华之下,是禅机城被商社和掠劫者即将蛀空的腐朽内里。
两分钟后,陆惟生瞄了一眼光屏,忽然看向苍芙。
“这不是离开禅机城的路,你要去哪里?”
“开车回基地太慢了,我们去找一艘浮游艇。”
“去哪里找?”
“之前看风景的时候注意到有一些出故障的浮游艇都往同一个方向飞,查了一下,主城区延年大道以东有一处浮游艇修理厂,这种地方花白菜价可以买到报废品,给我一点时间,稍微修一修就能飞。”
这话在虞衡听来像是天方夜谭。
手里握着一支提前准备好的麻醉药剂,盯着徐璈出神。
陆惟生想了想,沉声道:“白菜价是指多少?”
苍芙回答,“大概一万星币。”
回城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但陆惟生没有立刻出声,反倒是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车窗外,无数热闹的街景呼啸而过。
“苍芙。”
陆惟生忽然喊她。
“嗯?怎么了?”
苍芙不解地扭头,看到男子眼底淌过一抹深深的无奈。
“你要知道的是,无论是我,还是Gasoline,都没有这么多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