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转瞬即过,可在凤星河那里却是度日如年。他每时每刻都在期待着林清梦出现在他的眼前,哪怕救不了他、只让他再瞧上一眼也好。
处刑那日,除了林清梦没来,其他四位神山首座都在。此外还有好些个仙门的人,或许是在他手上折损了弟子,特意来观刑。
凤星河手脚都带着灵索,被扣着、按着跪在毓秀台的广场中央。他扭着脖子看了一圈,最终失望的垂下脑袋,林清梦没有来……
到底是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梓恒仙君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主动要求由他动手处死凤星河。三位神君欣然同意,杀人又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活计。
“你们闪开吧!”
梓恒仙君挥退看押凤星河的太华山弟子,召出赤霄剑高高举起,正色道:“你身为木系修士,以雷霆之力枉杀人命无数。今日便死在本君的天雷之下,算作偿还。”
凤星河愤恨的瞪着他,尽全力挺直了脊背。面对死亡虽然害怕,却不愿意露出一星半点儿的怯懦。
天空暗了下来,几声轰隆隆的雷鸣之后,肃杀的天雷落了下来,接连劈在凤星河的身上。
他不曾痛呼一声,死死咬着牙关,鲜血顺着嘴角向外溢。劈了几下之后,他终是跪不住了,向着左侧栽了过去。
天雷又至,凤星河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在阖眼前,他好像看见了林清梦,依旧是一袭白衣,还戴着他送的红莲玉冠。我的美人师尊可真好看啊。
林清梦从空中跃下的同时,焚天剑如同火流星一般掼到凤星河的身边,在天雷落下的前一刻张开了一张结界。
梓恒仙君慌了,然而也仅仅那么一瞬,“浅予仙君,你这是何意?此等逆徒,难道你还要保他不成?”
现在凤星河身上的罪名可太多了——先是入魔弑师,后又屠杀凡人,小唐子等一众随从,无一幸免死于木系术法之下,都被扣到了他的头上。逃亡时又杀了十几个修士,是众人亲眼所见。
更不用说这一身的妖气,和无论如何也驱不净的秽气。
林清梦冷冷的扫了梓恒仙君一眼,“自然不是。”随后便看向倒在地上的凤星河。
师尊?
凤星河倏的睁眼,竟然真的是他,不是我临死前的幻觉。林清梦……他的脸怎么那么苍白?
凤星河挣扎着往前爬,爬到他的脚边,低低的吼了两声,呜咽着流出血泪。
林清梦蹲了下来,抬手摸着他满脸的鬃毛,凝视着他的眼睛,柔声道:“星河别怕,会有点儿疼。可你是天下最勇猛的男儿,定是能挺住的。”
那双眼里的温柔,是凤星河生平仅见。
他流着眼泪不住地点头,疼便疼吧,能死在师尊的手上,也算是圆满了。
梓恒仙君不耐的催促,“行了!话也说完了。速速让开,本君要继续行刑了!”
“笑话!”
林清梦脸色阴沉,右掌以灵力化作一把窄薄的匕首,冷笑道:“他既是本君的徒弟,自然由我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何须旁人代劳?”
话音刚落,焚天剑忽的火光大盛,将他和凤星河二人笼罩了起来。外面的人只能瞧见炽红的火焰,至于里面发生了些什么,完全看不真切。
林清梦左手抱住凤星河,贴着他的耳朵低语,“星河,我不会让你死的,相信我。”
凤星河还没反应过来,胸口一痛,林清梦右手里的匕首已经插了进去,刀尖抵着他的灵珠。
体内大量的妖气、秽气都像受到了牵引一般,从身体的各个角落快速涌向灵珠。
凤星河浑身颤抖着,眼球翻白,却死命咬着嘴唇不发一声。
匕首缓缓的抽离,灵珠吸附在刀尖上,慢慢的离开了他的身体。与灵珠相连的灵脉随之一条条的断裂、崩碎。
灵珠彻底离体的那一瞬间,绝大多数的妖气随着灵珠一起离开,凤星河身上的妖祟模样褪了下去,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他紧紧的抓着林清梦的胳膊,浑身剧烈的抽搐,鲜血一股股的从嘴里往外喷。他只能断断续续的说道:“姬、姬牧、尘……”
“给、给我药……”
林清梦眼眶通红,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滚,声音哽咽,“别说了,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凤星河轻轻摇了摇头,气若游丝的继续说道:“勾结、梓恒、怕、飞升、害……”
鲜血喷了林清梦满身。
林清梦紧紧的把他搂在怀里,“星河,别说话了。”
“别……哭……”
凤星河想抬手摸摸他的脸,想擦干他的眼泪,胳膊却抬不起来,声音飘忽时有时无,“师……我第一眼……仙人一般……清冷……可后来……我……你了。”
话没说完,他便晕死了过去,只剩最后一口气儿了。
林清梦跪坐在地上,紧紧的搂着他,张着嘴无声的嘶吼,眼泪模糊了双眼。可他没时间耽误了,胡乱的抹掉眼泪,将凤星河打横抱了起来。
撤掉结界,林清梦把手上那颗黑气缭绕的灵珠展示给众人看,冷声道:“本君已经剖出他的灵珠,他是本君的弟子,死也要死在招摇山里,还请诸位让开。”
以梓恒仙君为首,加上几个仙宗掌门颇有微词,拦着不许他走。
林清梦将凤星河交给长明,手握焚天剑,浑身浴火双目猩红,声音冷冽,“尔等若是哪一个有意见,日后都可以到招摇山来同本君算账。”
“今日挡我者,死!!”
……
在所有人的眼里,凤来皇子、木系的天之骄子,已经在那一日死在了林清梦的手上。就连凤星河自己都觉得定是活不成的。
也不晓得林清梦和树灵帝翁做了什么交易。凤星河没死,悄咪咪的在帝俊梓树的树洞里将养了百年。
帝翁认认真真的、用最纯净的木灵,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修补着他支离破碎的灵脉。用强盛的木行之力滋养他的肉身,确保他不会变成一个白胡子老头。
凤星河醒来那天,一睁眼就见到了他的美人师尊,“林清梦……”太华山剖珠好像就在昨天,可看着眼前的人却恍如隔世。
凤星河本想扑上去抱住他的,可林清梦和记忆里的好像不大一样了。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激动,表情淡淡的,声音冷冷的。
凤星河伸出去的手又缩了起来,心中无比的没落。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也许什么都变了。
林清梦用清冷疏离的嗓音给他讲了一百年间的沧海桑田,而后将他带到了凤来国仪旗县,那里有个为他置办的小院。
凤星河的脑子还是懵的,耷拉着脑袋,将百年前梓恒仙君如何害他,如何串通姬牧尘的事说了一遍。
林清梦抬手摸了摸他的脑顶,轻笑道:“别恼了,我不会放过那两个老东西的。”
凤星河惊讶的抬头,眼前的师尊真的很不一样了。
林清梦收回手紧张的搓了搓,蹲到他的身前,轻咬下唇斟酌了好一会儿,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星河,你的灵珠在我这里,得再有个几年才能净化干净。”
凤星河垂眸看着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眶已然红了。
不!师尊还是那个师尊,只是收敛了脾气,变得小心翼翼了。
林清梦吞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净化灵珠我需要扶桑树,因此现在我不能离开招摇山,你明白吗?”
凤星河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嗯。”
“可我不能带你回去,山里人多,还有几个过去的散修。我怕、怕你被认出来横生枝节。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
那得等多久啊?!
凤星河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现在他不是皇子了,身边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星河?”
林清梦握住他的手,轻轻的摩挲,“我凝练了些木行之力,是帝翁教我的。能帮助你充盈灵脉,我留给你,你慢慢吸收。”
“我会尽快净化你的灵珠,每年都会来看你两次。你乖乖等我好不好?等灵珠净化好了,我就带你走。”
他的掌心好温暖,还带着一层薄汗。凤星河盯着他白皙的手指,怔怔的问道:“走去哪里?”
“哪里都好。你喜欢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等我好不好?”
已经问了三遍了。
真是傻子,不过几年而已,如何比的上你守候了百年。
凤星河盯着他的眼睛,郑重的颔首承诺,“好,我就在这儿等你。”
林清梦留了足够的碎银子,又事无巨细的叮嘱了一遍——
灵力球要收好,慢慢吸收不要着急;钱不露白,不要招惹麻烦;隔壁邻居是一对儿老夫妻,已经打点过了,喜欢吃什么可以拿钱央他们去做,等等、等等。
临走的时候,他布了一道结界,可腿还没迈出院子,脸色微变,又把结界撤掉了,“凤来治安很好,我就不布结界了,你……别乱跑。等五神山收完新弟子,我就来看你,给你送新的灵力球。”
凤星河憋着眼泪不断的点头,勉强挤出笑脸,挥了挥手,“林清梦你现在怎么这么啰嗦了?快回去吧,师弟们可都等着你呢。”
院子里就剩他一个人了。
锁好院门,进到屋子里,凤星河扑到床上,抱着一颗绿油油的、由木行之力凝结而成的灵力球嚎啕大哭。
父皇母后、皇兄皇姐都没了,皇族因为出了自己这么个“魔物”而名声受损。
邪肆不羁的变态师尊,因为自己变得小心翼翼、严肃古板,连抱都没抱一下。一个火系修士,凝结出这么大个的木系球球,得遭多少罪啊。
凤星河乖乖的在仪旗县等着。每天修炼个把时辰,累了就睡觉,饿了就吃饭,无聊就出去逛逛。时过百年,仪旗县也换了新貌,逛起来还挺新鲜。
日子并不难捱,每晚入睡前,他会在床里的墙壁上划一道记号,等划够一百八十道,林清梦就快来看他了。
虽然他觉得林清梦太过小心了,却也为那份小心而感动、心疼不已。
墙上的记号最终停在了一百五十九道。
那天夜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个穿着黑袍子,看不清脸的怪人。
那人抓着他的头发,给他灌了一瓶黏糊糊的液体。那人吹着口哨,曲调诡异无比,听着让人头疼欲裂。
那人在他的面前放火烧死了隔壁的老夫妻,一伸手轻而易举的揪出了他们的灵魂装进了葫芦里。那人烧了林清梦给他置办的院子。那人在他快要昏厥的时候反复念诵着他听不懂的咒语。
然后,他就晕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凤星河身处逼仄的房间,躺在一张快散架子的床上,忘记了林清梦,也忘记了他自己。
……
轮回界虚耗府邸。
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
“勒死我了。”
在宽阔的石床上,凤星河难受的挣了挣,却被人紧紧的箍在怀里,他严重怀疑自己是上不来气憋醒的。
他艰难的挣出一条胳膊,“嘶……”手臂上的伤口还是疼的,不过不要紧,他现在只想摸摸身边人的眉眼,“林清梦……”
“你叫我什么?”
低沉慵懒的声音在黑暗里应和着他,林清梦睁开双眼,挥手点燃鬼火,盯着凤星河笑道:“小炉鼎,胆子肥了,竟敢直呼主人的名字。”
———分隔符———
林清梦视角的往事会放在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