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
论谋略,在越国公杨素的眼里,放眼整个朝堂之上,除了逝世的李德林外,能入其眼的人不多,高颎、苏威能有一席之位。
论善战,除了已故的韩擒虎之外,杨素自问无人是自己的对手。
然人算有穷时,天道谁能猜?
押宝晋王杨广无疑是杨素最后悔的一件事。
眼下储君之位尘埃落定,满朝文武处境最尴尬的非杨素莫属。
人嘴两张皮,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形容一个人的识时务,说朝三暮四、见利忘义则是攻击一个人的人品。
自晋王就藩开始,杨氏一门便有意保持与晋王势力的距离,转而暗中向东宫隐隐示好。
杨素本已位极人臣,皇位归属何人对他而言并无区别,可弘农杨氏一脉的兴衰皆系于他一身,为了家族的荣辱兴衰不得不背上这三姓家奴的恶名。
越国公府的后院有片竹林,栽种的竹子种类繁多,杨素最喜斑竹,所以在其中建有小楼,名曰:愚竹楼。
乌金西垂,竹影斑驳。
杨素躺在竹椅上眼帘微阖,随着竹椅的前后晃动显得安然至极。
“要走了?”杨素的声音略带疲惫。
杨玄感站在一丈开外,似是走神,突然听见父亲问话,急忙低眉垂首,恭敬答话:“是!史将军赴京面圣,河州无人主政……”
“哼!”杨素鼻息出声,杨玄感识趣止住话语,“五郎离京三年,还有几日便要到了,难道河州政务在乎这几天不成?”
杨玄感指尖几近要掐入掌心,脸上仍是恭顺谦和:
“五弟蒙陛下大恩赦免其罪,得以从崖州返京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可吐谷浑近来兵马调动频频,我是怕……”
杨素仍旧双眼紧闭,不耐烦挥手打断,话锋一转:“你与安乐郡主的婚事定在两月之后,此事切莫误了。”
杨玄感垂首应承,眼底一抹怒色无声闪过。
转身走了几步,杨玄感突然停住脚步,转身问道:“父亲,萧邢此獠这次生死如何?”
暖风拂过,唯有竹林中的沙沙声经久不息。
杨玄感正欲离去时,杨素不知几时已从竹椅上坐起,悠悠开口:“不谋整局者,弈子矣!你以为我辛苦布局只为诛杀萧邢以泄私愤?”
“孩儿愚顿……”一股寒意自脊椎直冲天灵,杨玄感对杨素的敬畏是从骨子里就有的。
“我让你远离京师久历军中,而如今欲将家主之位传于老五,你可知其中原由?”
杨素语气平缓,听在杨玄感耳中却如雷贯耳。
原来自己心底的这股怨气,早被父亲看在了眼里。
“我自小待你严苛却宽待你的其他四兄弟,只因你的才干远胜他们。将家主之位传于老五,却是因为他是你兄弟五人中才智最平庸的一个。”
“人生如潮,有起便有落,家族亦是如此。为父在时,杨家圣恩正隆,风头无俩,朝中大小官员极力巴结之事,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若是新皇御极或为父作古后,杨家又当何去何从?”
“古往今来,共苦者众,同福者寡,若想在朝中活得久,活得好终究还是实力为王,老五生性浮躁,纵情声色犬马,不管是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登基,这种人自然不会是眼中钉,肉中刺,杨家纵使不能权倾朝野,亦可保一世富贵。”
“而将你派去河州,是因河州紧临吐谷浑,是朝廷布防重兵,沿途十五县兵精粮足,谁握有河州一州之兵便可在朝中立于不败之地,如此,杨家便再无后患矣!”
“可河州兵马尽在史将军手中,孩儿如何……”说到一半,杨玄感突然收声,瞳孔猛然收缩,“父亲意在史万岁?”
“你去吧!路上小心些……”
微风又起,吹乱杨素鬓角的几缕灰白发丝,这个曾经挥斥方遒、杀伐果断的男人也逃不过岁月的摧残——他老了。
……
近半年来,汉王的乖巧程度让隋文帝和独孤皇后两人深感焦虑。
按照事出反常必有妖的规律,两人一致认定汉王即将要惹下滔天祸事,为此隋文帝还数次向萧邢打听汉王的动向。
汉王府的门房对萧邢的到来颇感惊讶,只在一瞬便自动切换成热情笑容:
“萧别驾,殿下正在书房与人议事,小人这就去通传一声,您请在前厅稍坐片刻,宫里昨日刚赏下的贡茶,您先尝尝……”
萧邢温声谢过,只是茶才刚刚端上,却见汉王赤着上半身冲了进来,边走边吼道:
“你这挫骨扬的萧家郎不愧是司隶台的当家人,消息倒是灵通得很,难不成我这汉王府上也有你的爪牙?”
萧邢不知这厮又是作的哪门子的妖,熟归熟该有的礼仪还是要有,忙起身行礼:“臣……见过殿下。”
汉王伸出粗大的胳膊攀住萧邢的脖梗,贱笑道:“你怎知今日分赃……不,是分……分……红?”
“分红?”
汉王见萧邢懵懂,狐疑道:“你今天来不是为了分红之事?”
萧邢脑中灵光一闪,趁机送上一记响亮马屁:“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殿下的慧眼,臣……佩服至极……”
“你这厮还想在本王面前装清高,”汉王一脸鄙夷推开萧邢,大咧咧坐回上首,犹如一只斗胜的公鸡,“本王今日才将账目理清,每人可得钱五万贯……”
萧邢迟疑问道:“殿下……账目是您亲自理的?”
“那是当然,通商如此重要的事情本王肯定是要亲力亲为!”汉王肥厚的手掌在胸前拍得‘啪啪’作响。
“臣……斗胆问一句,有没有可能……算错……”
这一句话犹如踩在汉王的尾巴上,‘噌’地一下跳起来恶言相加:“我呸!本王天资聪慧,区区几十万贯钱的账目岂能算不清?今日本王心情欠佳,恕不待客,快滚!”
“这厮果然和他爹一样,翻脸比翻书还快!”萧邢忍不住心中暗自腹诽。
“臣只是随口一问,殿下恕罪。”萧邢赶忙陪笑认错,“臣今日来并不是为分红之事,而来求殿下帮个小忙……”
汉王滴溜溜的眸中立马露出警惕的神色,小心试探道:“多小?”
“于殿下而言,不足挂齿!”
“噢!”汉王长舒一口气,霸气十足道:“何事?说来听听。”
“借钱!”
“多少?”
“二十万贯。”
汉王虎躯一震,良久连眼皮都不曾闪动一下。
“本王有一计,可解萧别驾之忧,你要不要听听。”
萧邢凑近身子,笑得谄媚至极:“殿下英明神武,足智多谋,臣当然要听。”
“你去后院取把横刀来架在本王脖子上,把本王当肉票去承天门外找陛下要,你看怎样?”
萧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