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南宫群诸多事,姬衡在章台宫也有所耳闻。
此刻他沉吟道:“那黑目,果真有过目不忘之才?”
周巨微微躬身:“确有。”
姬衡皱眉:“昔日寡人攻楚,楚国御史大夫南廖子也有此能。闻听他阅书万卷,实在人才。”
可惜,一腔愚忠。
宁愿侍奉那昏庸无度懦懦庸才的楚王,都不肯为他所用,那便只能杀了。
而如今,他秦国也有这样的人才,却未能委以重任……
他拧紧眉头,此刻思索着如今的选官制度——
【察举制】【任子制】【征辟制】和【客卿制】。
明明四种方法,已然比昔日周王朝要丰富不少,却为何仍有人才遗落在外?
只区区咸阳城外一个铁官工坊,便能被秦卿珍而重之发掘出数名人才。
这个遗失人才的概率,着实太大了些。
姬衡忍不住又捏了捏额心。
周巨还当他是疲惫过度,忙命人前来轻轻为他揉按额头肩膀,此刻小心揣摩着他的神色,不知接下来诸事要如何回禀。
而姬衡并未拒绝。
侍从有力的手掌替他揉按着头颅穴位,周巨在一旁小心看着,唯恐有人对王不测。
然而姬衡此刻,心中却窜动着某种与推举郡县制时一般激动的浪潮与火焰。
大周分封诸侯共治天下,勉强得统治 800年。
但这800年间,诸侯地方自立,中央掌控愈发微弱,这样的统治,800年又有何意义?
既然分封制无用,那便不用!他不允许大秦有任何一处地方脱离他的掌控。
因而一统天下后,他坚决推行郡县制。哪怕如今分封的呼喊声都未曾消散,姬衡仍是一意孤行。
他知道,此举将触怒那些本该在天下一统后,坐拥其利的世家豪族与各部将领。
甚至自己六宫之人都不会支持自己。
但——
古往今来,也从未有君主似他这般有大一统之基业。
既有前所未有之功,那又何妨做些前所未有之政?
而如今,他虽用四种制度努力筛选人才,也想尽可能消弭之前【世卿世禄】的政治格局,可只从铁官工坊找出来的人来看,此四种选官制度,仍有不少遗漏。
若长此以往,恐怕大秦朝堂,又再一次被世家大族所占据。
察觉到这点,姬衡心脏狂跳。
他此刻既有深深的忧虑与对大秦未来的担忧,同时也有着跃动的昂扬之心。
就像当年征战伐楚一般。
踏平六国,书同文车同轨,称号皇帝!
这一切已做的、未做的,将要做的,他都毫不犹豫。
而如今,选官制度若要更改,又有什么稀奇呢?世家大族,将领臣工——
不服,当斩。
他常年习武,御马持弓,浑身肌肉很是紧绷。侍从宽大的指掌拼尽全力,也只能稍稍为他松缓两分。
而后手指轻触肩背时,因一时用心,手指才略微往脖颈处去,姬衡瞬间就握紧了袖中短剑,而后坐直了身子:
“退下。”
侍从这才察觉,而后迅速跪拜,无声磕头,这才膝行着退去一旁,浑身涔涔冷汗。
周巨暗叹一声。
就大王这样的警觉性,虽为他避开了无数次刺杀,可又如何与宫中诸夫人相处呢?
……
姬衡并不知周巨已想到这些事情,此刻只沉吟一番:
“能让秦卿如此重视,对方所刻画的东西定然至关要紧。派人盯着他,若行为有异,立时杀了。”
顿了顿,他又想起秦时的慎重与激动,此刻皱眉道:
“这等罪役之后,秦卿实不必如此以礼相待。但她既承诺要护持对方性命,寡人也不能令其失了诚信……”
“罢了!若察觉有异,亲自将人押送至寡人面前。”
他对秦卿如此厚爱,但愿对方所献宝物,能真正让他开怀。
而周巨应下后,也回禀着今日之事:
“大王,前日曹丹大人所荐方士茅生,果然有异。对方似乎已知他炼出的丹药有毒,军士们再三催促,仍是拖至今日才得金丹一颗。”
“臣已命人盯着他服下。”
“服下后,茅生精神健旺,血气盈满,狠狠练了一部道家养生功,而后又亲自砍碎了丹炉的柴薪……如此这般,方才释放完药力。”
乍一看,金丹似乎能使人精神健旺,还当真是好东西。
可周巨是陪着姬衡一同,见证囹圄死囚在狂灌一斤朱砂铅白粉的癫狂状态的。
今日这一枚丹药就已经使人行智疏狂,待来日吃了百枚千枚,肉体凡胎可能经受的这股宣泄?
恐怕便要如当初殿中两名囹圄死囚一般,暴毙当场!
他无声哆嗦一下。
而姬衡也冷笑一声:“如此丹毒都未去尽的丹药,竟也敢献给寡人服食!”
他冷冷道:“方式茅生,既有诚心,便令他仍旧兢兢业业,日后仍是每七日进献一颗,亲自服食。”
他想了想,这样蛮横敢在大殿上大放厥词,称燕将军乃杀孽过重以至遭报应的无知蠢材,竟也能被人珍而重之的献到自己面前!
可见方士一道,蛊惑人心,尤其可恶。
既如此,姬衡也冷笑一声:
“周巨,诏令天下,言称方士茅生之功绩与寡人爱重。”
有这么一个手段平平却乍然富贵的的榜样在前,若天下方士想要出头,便直接来投吧。
周巨躬身应诺。
随后他才说道:“这方士所荐时机巧妙,倘若不是秦卿有言提醒,恐怕臣也要上当受骗。”
“如今对方也服过丹药,身处禁宫,大王何妨问一问秦卿是否愿意相见?”
他偷偷想:秦卿奇思妙想尽出无穷,但常需看到些什么,方能触发。
如今这方士活生生一个人,若对方看到,也能想出真正的金丹妙方呢?
巧了,姬衡也是这么想的。
他心中仍旧欲得长生,却也在种种挫折之下,知道此乃不可为。
越是知道,便越是煎熬。
而假若秦卿当真有这延年益寿的仙丹妙方,待验看安全后,寡人又何妨一试呢?
他想到此,也不由精神大振:
“既如此,便宣秦卿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