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少夫人闻言,眼圈倏地红了,眼泪簌簌落下,声音哽咽得发颤:“夫君...…何至于这般作践我。你我自幼青梅竹马,婆母更是将妾身当作亲生女儿般教养多年。自过门以来,晨昏定省侍奉婆母,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可曾有过半分懈怠?”
“如今你轻飘飘一句和离,是要将我这些年的一片真心置于何地?叫我这余生该如何自处?”
“旁人怎会在意是非曲直,只会道是你厌弃了我。”
杨二郎:到底是谁厌弃了谁啊。
他说,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漱玉避而不答。
他说,好聚好散和离保命,漱玉又倒打一耙。
说来说去,他就是非死不可!
“漱玉!”杨二郎眸色骤冷,直直地看了过去:“这药又苦又涩,我不过是不愿再用罢了。子嗣丰不丰,那也是我杨家的事,我尚且不急,你一个外姓人,又何必这般上心!”
“退一万步讲,即使断了香火,那断的也是杨家的香火。”
“这药,我是断不会再饮一口。”
“若还想过安生日子,就莫要再天南海北地寻那些个偏方。至于母亲那边,自有我去一力担下,必不叫她为难于你。”
若你仍执迷不悟,那便自请下堂吧,就当是你我夫妻情分已尽。”
漱玉双眸噙泪,如秋水含烟,幽怨地横了杨二郎一眼:“既然夫君不识妾身这片赤诚之心,少不得要请婆母来评评这个理。”
“这般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妾身也实在是倦了。”
话音未落,她已掩面转身,匆匆离去。
杨二郎凝望着漱玉渐行渐远的背影,叹息声不止。
他本想着能忍则忍,能避则避,不让漱玉瞧出半分破绽。书房里的花木已枯死了七八盆,就连庭院老树下的泥土都快被腌入味了,可有时候真的是躲不过,漱玉会亲眼看着他饮尽汤药才肯离去。
七七四十九日,便要心悸而亡。
而他记不清,这催命的汤药是从何时开始饮用的。
多咽下一口,或许就是那压断性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只是不想死啊。
在他的记忆中,漱玉向来温婉善良,怎会突然变得如此狠辣决绝?
莫非是有什么把柄落入他人之手,受人胁迫才不得已对他痛下杀手?又或者,她心中藏着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
正思索间,裴五姑娘在醉月轩里的问话突然浮上杨二郎的心头。
那日,裴五姑娘曾意味深长地问道“尊夫人可知道沈三姑娘之死的真相?”
难道,沈三姑娘真的不是突染恶疾,药石无医,暴毙而亡。
难道,漱玉与沈三姑娘之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干系?
杨二郎觉得,他好像要长出脑子了。
可,沈三姑娘死了,也没必要让他死吧。
想不通……
想不通……
长出的脑子,又重新缩回去了。
书房的门被“砰”的一声猛然撞开,刺骨的寒风如饿狼般争先恐后地涌入。
杨二郎连眼皮都未抬,便知道定是漱玉搬来了母亲这座靠山。
可,他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
那汤药,是万万不能再碰了。
杨二郎的目光扫过书桌旁的博古架,突然伸手攥住一把匕首,手腕一翻便将其隐入宽大的袖袍之中。
“那些方子原是我让漱玉去寻的,你若心中不忿,只管冲着我来。何必对漱玉说那些伤人的话?什么和离归家的,未免太过刻薄和冷血了。”
庆平侯夫人甫一踏入书房,凌厉的斥责声便如疾风骤雨般向杨二郎劈头盖脸砸下:“这些年来,你整日端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做派,眼里容不得半点尘俗,偏生这张嘴又到处招惹是非。若非漱玉里里外外替你操持打点,你早就跟那街头的……”
“母亲......”杨二郎蹙蹙眉,神色间又浮起那副惯常的心高气傲之态,眼底不见笑意,不待庆平侯夫人训斥完毕便出言打断:“漱玉便是这般向母亲告状的吗?”
“漱玉自幼得母亲亲自教导,按理说最该知书达理。如今却只拣对自己有利的说辞,这般行径倒叫人怀疑,可还担得起大家闺秀这个名头。”
庆平侯夫人气得指尖发颤,指着杨二郎半晌说不出话来:“你......”
她缓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你这嘴上不饶人的玩意儿!若真把漱玉气走了,我倒要看看,这满京城你还能去哪儿寻像漱玉这般品貌双全的姑娘,温婉贤淑不说,更难得处处为你着想。这般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姻缘,你竟不知珍惜!”
“母亲怎知我没有珍惜!“杨二郎冷声反驳,字字铿锵,话音里裹挟的倔强与不甘,便似腊月里冻硬的冰棱子,生生刺了出来。
“方才,我不但给了漱玉和离的选择,更说过可以将后院那些素未亲近的妾室尽数遣散。至于已有夫妻之实的,往后自当锦衣玉食地供养着,只是再不会踏足她们的院落。从今往后,我定当一心一意待漱玉,与她白头偕老。”
“母亲觉得,这样还不够么吗?”
“还是说,口口声声为我着想的漱玉,从未向母亲提起过这些?”
庆平侯夫人闻言,先是意味深长地睨了漱玉一眼,继而转向杨二郎,语重心长道:“漱玉这般苦心,不过是想为杨家再添香火。二郎啊,你且莫要在这事上执拗......”
说到此,庆平侯夫人谨慎地将声音压得更低,继续道:“侯府的形势你心里应当有数。大郎自幼养在老太爷老夫人膝下,自出生起就比你得宠三分。你父亲更是将他视作侯府未来的支柱,寄予厚望。你虽同为嫡子,可这衣食住行、仕途前程,哪一样不是被他压过一头?”
“这些年他妻妾成群却始终无子嗣,倒是你膝下有了子嗣,这才让老太爷老夫人,连带你父亲,对你有了几分好脸色。若再添一子,你在侯府的地位岂不更稳固几分?”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不明白,母亲和漱玉这般苦心谋划,全是为了你好啊。”
“之前,你不是对再添子嗣一事并不排斥吗?”
“莫非是大郎在你面前巧言令色,竟使你动了妇人之仁?”
“二郎,不能退啊!”
“此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余生便只能仰人鼻息,永无翻身之日。”
此刻,漱玉的眼里亦盈满狐疑之色,视线落在那碗早已没了热气的汤药上,心念百转千回。
“母亲可曾尝过一口这黑漆漆还散发着恶臭的汤药?”杨二郎赤红着眼睛,声音嘶哑的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