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让张小燕如芒在背。
不管别人投过来的目光里带着什么意味,她都一律当看笑话处理。
嫁给金癞子之前的她,是连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短短时间之内会落到如此下场的。
哪怕怀着孩子,还要被金癞子像唤狗一样的使唤她!
她内心曾有多瞧不起那个烂泥一样的男人,那个男人的拳头落到她的身上就有多痛。
从一开始的怨恨、诅咒,到如今已经完全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可是,此时从前进生产大队的方向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却还是深深的刺伤了她!
“张小燕,你行不行啊,不行我可就要换人了啊!”
张小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挖泥的铲子停顿,等着上担的人已经站了一会儿了,却见她仍然没有动静,不由得心急的催促了一声。
不是他没有同情心,不给一个大肚子的孕妇休息。
只是活儿全摆在这里,每个人都在拼了命的干。
完不成任务就会被扣工分,实在是关系着每家每户的饭碗啊!
他被分到跟张小燕一组已经吃亏,体恤她是个孕妇不容易,主动抢了挑泥的重活,连个换一换的人都没有。
如果还因为她的缘故拖慢了任务进度,他只能跟队长申请换人了。
“行,我行的。”
张小燕仿佛如梦初醒,忙挥起手里的铲子来。
她要是拿不到满工分,回去等着她的,又只会是金癞子的毒打!
可惜一铲下去,被冰封冻住的淤泥纹丝不动。
张小燕不得不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使劲儿压了好几下,才撬起一大块散发着腥臭的泥来。
铲起放进竹筐里,她纤细的手腕上青筋迸出,显然已经用尽了全力。
好一会儿,一块比别人挖出的小了一小半的泥块才堪堪入筐。
搭档的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接过了她手里的铁铲子。
什么都没说,一铲下去就挖起老大的一块泥。
三几下功夫就上满了筐子,随后才把铁铲子还给了她,自己拿扁担挑起筐子就走。
今天,就今天。
干完今天已经是极限,明天说啥他都要换人!
张小燕窘迫至极,她已经换了好几个搭档了,要是明天再没人跟她合伙,她一个人更干不成了。
无法再顾及别人的目光,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到了挖淤泥上。
趁着搭档还没有回来,多撬松一点是一点!
“喂,你们听说了吗?前进生产队的张贵枝出息了!说是参加市里的射击比赛得了冠军呢!”
“冠军?啥是冠军啊?”
“冠军就是第一名,就是说咱们全市打枪都没人比她打得更准更好!”
“乖乖,最好的啊!真的吗?”
“那还有假?还拿回五十块奖金呢,我家小姑子的婆子亲眼见到的!听说已经去了省城,要在省城也赛一回呢,要是还能拿冠军,还不定能拿多少钱回来呢!”
“可这比赛也就能赛一回是一回,总不能天天都赛吧,这也算不得多大出息。”
“嘁,这你就不懂了吧!”
“听说她这样儿的,叫啥,啥射击运动员!跟咱们下地干活的庄稼人可不一样了,人家不赛的时候也是有工资的端的是铁饭碗!”
“……”
张小燕是想认真干活的。
可惜老天都不遂她的心愿,周围人叽叽喳喳的闲话还是一字不漏全都落入了她的耳朵里。
张贵枝的名字精准的又踩在了她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张贵枝!”
这个名字几乎是从张小燕的牙缝里被挤出来的。
麻木的脸上渐渐变得扭曲、狰狞!
在火坑里受煎熬的这些日子,她公平的憎恨过每一个人,但随着每一次的无疾而终,她的恨也终于快要被消磨了。
但现在突然出现在旁人口中的张贵枝,终于唤起了其实没过多久,却让她感觉久到快要被遗忘干净了的记忆。
她总算是知道自己到底要恨谁了!
张贵枝!
一开始要嫁给金癞子的人就是张贵枝,不是她!
张小燕哪怕已经心如死灰,但苏复了的记忆里,张贵枝无时无刻不在仰望着她,对她拥有的一切尽是渴求的眼神,还是很令人陶醉。
她俩是堂姐妹,但从小到大,都只有她才是那个活在别人称赞之中的存在,而张贵枝,没有半分存在感。
而现在,两个人的位置彻底的反转。
张小燕整个人都要疯了。
凭什么本该嫁给金癞子受尽折磨的张贵枝现在却成了别人口中令人羡慕的端铁饭碗的人?
张小燕的一双眼已经通红,里面隐隐闪过几乎要掩藏不住的疯狂。
满心满眼都是对张贵枝的愤恨。
她觉得自己现在所受的这些苦难,全都是替张贵枝受的,她一定要报复回去。
张小燕的心已经被仇恨扭曲了,有了目标,似乎浑身的力气都恢复过来了一样。
等她的搭档再回转的时候,她很轻松的就把撬松的泥块装进了筐里。
……
南县的地理位置不南也不北,冬天除了下几场不算太厚的雪,日子并不会冷得太难熬。
虽然有猫冬的说法,但生产队里仍然是一片忙碌火热。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正式进入腊月,冬修水利工程终于初见成效。
纵横交错的沟渠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化冻后的雪水流入渠中,泛起清清亮亮的涟漪。
从沟里挖出来的青黑淤泥全都铺在了越冬的田地里,肥得土壤油亮油亮的。
看得人心生欢喜,透过这肥沃的土地,仿佛能看到来年丰收的样子。
前进生产大队第三小队的人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也没有闲人。
“嗷~”
“嗷哼——!”
一声声凄厉的猪叫声响起的时候,也到了检验他们辛苦一冬的劳动成果的时候了。
今天就是交爱国猪的日子了。
大队书记张本初怀着忐忑的心情早早的就赶往三队的队屋。
任务虽然是交代给了程乔,但他其实也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哪怕是婶儿,也不一定真的能给他变出一头头大肥猪来。
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只是他才到目的地,突然顿住了脚步。
每个小队的队屋都差不多,只建了些简易的小房子,存放公家的粮食和工具之类。
富裕些的小队也就多搭建几间牛棚而已。
可这是给他干哪儿来了?
张本初望着一排排整齐的小房子,满眼惊愕十分陌生。
这是三队的队屋?
他这段时间是忙了一点,但也就个把月的时间没来吧,为什么就大变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