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步稳定了汉中的政治和经济秩序,并理顺了繁杂的行政事务后,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位于南郑城郊、略显简陋却寄托着我长远希望的地方——格物工坊。
距离上次视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推行新政、平定叛乱、处理政务耗费了我大量的精力,
但我深知,想要真正改变这个时代,想要拥有碾压对手的实力,
“格物致知,科技兴邦”绝不仅仅是一句口号,而是必须持之以恒投入的战略核心。
再次踏入工坊区域,熟悉的热浪和噪音便扑面而来。
与上次相比,这里的规模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依然是由几处征用或临时搭建的棚屋组成,但秩序明显好了许多。
各类材料堆放得更加规整,各区域的分工也更加明确。
能听到叮叮当当的锤炼声、木材锯割声,以及……略显单调的纺车嗡鸣声。
负责工坊日常管理的,依然是那位从江东带来的老成持重的匠头老周。
他身边多了几个面孔,
有的是收编的降兵中略懂手艺的,
有的是本地招募来的学徒,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敬畏。
看到我到来,老周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带着几个主要的匠人迎了上来。
“主公!”老周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但眉宇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愁绪。
“老周,近来辛苦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工坊运转如何?可有遇到什么难处?”
老周搓了搓手,叹了口气:
“回主公,托您的福,基本的运转还算顺畅。
只是……人手还是太紧缺,尤其是熟练的匠人。
咱们从江东带来的骨干太少,很多精密的活计,本地的学徒一时半会儿还顶不上来。
另外,这边的铁料、木料品质也参差不齐,要造出上好的器物,颇费功夫。”
我点了点头,这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技术人才和优质资源,想要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
“困难是暂时的,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我安慰道,
“今天我来,就是想看看,在现有条件下,我们还能在哪些地方再想想办法,改进改进。”
我的目光首先落在了纺织区域。
几名妇人正坐在简陋的纺车前,费力地摇着纺轮,将粗糙的麻线或棉线缠绕在锭子上。
效率低下,产出的线也粗细不均。
军队和新政都需要大量的布匹,无论是军服、旗帜还是普通民用,纺织效率的提升迫在眉睫。
我走到一架纺车前,仔细观察着它的结构。
这是最常见的手摇单锭纺车。
我脑中闪过一些后世关于纺织机械的模糊记忆碎片
——珍妮纺纱机、水力纺纱机……
那些对于现在来说过于复杂,但一些简单的改进思路却是可以借鉴的。
“老周,你看,”我指着纺车,“这锭子一次只能纺一根线,能不能想办法,让它一次能带动更多的锭子?”
老周和旁边一位负责纺织的老妇人都愣了一下,面露难色:
“主公,这……这一个轮子带动一个锭子,已经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了。
要带动更多锭子,这人力怕是跟不上,线也容易断……”
“人力不够,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嘛。”
我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比划起来,
“你看,我们能不能设计一个更大的轮子,通过一些齿轮或者皮带的传动,
让一个轮子的转动,能够同时驱动三五个,甚至七八个锭子一起转动?
这样一来,一个人操作,效率就能提高好几倍。”
我尽量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描述着多锭纺纱机的基本原理。
虽然我记不清精确的图纸,但核心的思路
——动力传递、多锭联动
——还是清晰的。
老周和几个匠人围拢过来,看着我画的简易草图,眉头紧锁,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这……似乎有点意思……”
“齿轮传动……倒是可行,只是这精密度要求怕是不低……”
“皮带?用什么做?牛皮吗?韧性够不够?”
看到他们开始思考,我心中暗喜。
“精密度不够,可以先从简单的做起,比如先尝试驱动三个锭子。
材料可以多试试,牛皮、麻绳,甚至处理过的竹篾,都可以探索。
关键是这个思路,要敢于尝试,不要被老祖宗的法子框住了。”
我又补充道:
“纺出的线粗细不均,容易断裂,是不是可以在前面的梳理环节再下点功夫?
比如用更细密的梳子?或者尝试不同的润滑方法?”
我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固化的思维。
匠人们的讨论热烈了起来,开始提出各种各样的想法和问题。
我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鼓励他们自己去试验,去摸索。
“格物,格物,就是要去钻研事物的道理。”
我对他们说,
“每一次尝试,无论成功失败,都要仔细记录下来。
用了什么材料,尺寸是多少,遇到了什么问题,怎么解决的……
把这些都记下来,画成图样,以后我们就能知道哪条路走得通,哪条路走不通,新人来了,也能快速上手。”
我强调着标准化和流程记录的重要性。
这对于习惯了口传心授、依赖经验的古代工匠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概念,
但却是实现技术积累和大规模生产的基石。
接着,我走向了叮当作响的锻造区。
几座简易的冶铁炉正冒着烟,几个赤膊的汉子轮流拉着巨大的风箱,炉火熊熊,将铁矿石熔化。
旁边的铁匠则挥舞着铁锤,将烧红的铁块反复捶打,火星四溅。
这里的条件比江东的工坊差了不少,炉子是临时砌的,风箱效率也不高。
产出的生铁杂质较多,需要反复锻打才能成器,费时费力。
“主公,这边的铁矿石品相一般,含硫较高,炼出来的铁性脆,要造兵器铠甲,得多费不少功夫。”
负责冶炼的匠头苦着脸说道。
我走到一座冶铁炉前,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
我不是专业的冶金工程师,但一些基本的原理还是懂的。
“温度,关键是提高炉温,让铁矿石熔化得更彻底,杂质更容易分离。”
“可这风箱已经拉到头了……”匠头无奈道。
“风箱不够,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比如,多加几个风箱?或者……利用水力?”
我指了指不远处流过的一条小溪。
“水力?”匠人们又愣住了。
“对,水力。”
我解释道,
“造一个水车,利用水流的冲击力让它转动起来。
再通过曲轴连杆之类的装置,把水车的圆周运动,变成风箱的往复运动。
这样一来,不就能持续不断地鼓风了吗?而且力量更大,更稳定。”
水力鼓风,这在后世是常见的技术,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开创性的想法。
匠人们听得目瞪口呆,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这……能行吗?”有人小声嘀咕。
“为什么不行?”我反问,
“水能推动船,能转动磨盘,为什么不能带动风箱?
关键在于我们怎么设计这个传动的机关。
老周,这件事你牵头,找几个擅长木工和机关的匠人,好好琢磨琢磨。
先造个小模型试试看。
就算一时半会儿造不出带动风箱的水车,能造出水力驱动的碓米、磨面的器具,也能大大节省人力,不是吗?”
我又指着炉体:
“炉壁的材料能不能改进?
用更耐火的土混合碎瓷片或者石英砂试试?
炉膛的形状能不能优化一下,让热量更集中?
出铁口和排渣口的设计能不能更合理?”
我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工匠们开始围绕着这些“巧思点滴”,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和争辩。
虽然他们可能无法立刻实现所有构想,但重要的是,我给他们指明了方向,激发了他们创新的热情。
离开工坊时,天色已近黄昏。
虽然这里依旧简陋,但我能感受到一种与之前不同的活力。
不再是单纯的埋头苦干,而是多了一份思考、一份探索、一份对“更好”的追求。
我知道,这些点滴的改进,或许在短期内无法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技术的进步,往往就是从这些看似微小的“巧思”开始积累的。
只要坚持下去,记录、总结、改进、再记录、再总结、再改进……
假以时日,这小小的工坊,定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还是需要尽快将江东的那些核心技术人才和设备转移过来。
他们是点燃这把技术之火的关键火种。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格物工坊的炉火已经重燃,而这些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巧思点滴”,正汇聚成一股潜流,为汉中这片土地,注入源源不断的、变革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