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名为“诸葛亮”的冰山,带来的窒息感,在小小的书房内凝固、蔓延。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和徐庶那因为极度压抑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孙尚香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掌心的温度,是我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暖意。
输。
输。
还是输。
这就是诸葛亮给我设下的死局。
三个选择,通往三个不同的地狱。北伐雍凉,是后院起火,根基尽丧的死地;
南下攻蜀,是陷入泥潭,错失良机的死地;
按兵不动,是坐以待毙,温水煮蛙的死地。
他就像一个算无遗策的棋手,已经预判了我所有可能的落子,并且在每一个位置上,都布下了必杀之局。
他甚至懒得用阴谋,他就这样摊开棋盘,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你已经死了,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这比在阳平关下面对张合十万大军时,更加令人绝望。
那时候,敌人就在眼前,我能看到他的旗帜,听到他的战鼓,我可以用尽一切办法去和他搏杀。
可现在呢?
我的敌人,远在千里之外的成都。他甚至没有亲临前线。
他只用了一纸调令,一个名字,就将我所有的雄心壮志,我麾下那支刚刚涅盘重生的“玄甲铁骑”,
我与马超、孙尚香、徐庶……
我们所有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大好局面,死死地钉在了汉中这片弹丸之地上。
他攻击的,不是我的兵,不是我的城。
他攻击的,是我的“势”!是我赖以生存的“战略空间”!
不行!
绝不能这样!
一个念头,如同在万丈深渊中迸发出的火星,在我几近冰封的脑海中猛然炸开!
我陆昭,从黄巾之乱的死人堆里爬出来,在颍川的迷雾中求生,在洛阳的血火中立足,在荆州的暗流中周旋,在汉中的绝境中翻盘……
我经历了这么多,不是为了在胜利的前夜,被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人”,用一道阳谋就彻底锁死的!
他给我三个选择,三个都是输。
那如果……
如果,有第四个选择呢?
我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那不是希望之光,而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所迸发出的、不顾一切的凶光!
“不……”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死寂的书房内炸响,
“我们……不能按他想的去做。”
徐庶和孙尚香同时一震,愕然地看着我。
“主公?”徐庶的声音沙哑,“可是……我们别无选择。”
“不,我们有。”
我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副巨大的沙盘地图前。
我的目光,不再是被动地看着汉中、巴西、雍凉这三个点,而是以前所未有的高度,俯瞰着整个天下!
“元直,尚香,我们都陷入了一个误区。”
我指着地图,声音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兴奋,
“我们一直在思考‘如何应对’,一直在思考‘如何防守’。这是错的!”
“面对这样的阳谋,任何防守,都是被动的,最终都会被拖入他预设的节奏里,万劫不复!”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我们不守了!”
“不守了?!”孙尚香惊呼出声,“那张飞打过来怎么办?”
“我们不守,但我们也不打。”
我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极度危险的弧度,“我们……去探!”
“探?”徐庶猛地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
“对!化守为探!”
我重重地一点地图上的成都,
“诸葛亮的可怕,在于信息的不对等!
他通过‘玄镜台’的叛徒,对我们的兵力、钱粮、战略意图了如指掌。
而我们呢?
我们对刘备集团内部的情况,对诸葛亮真实的战略底线,几乎一无所知!”
“我们就像一个蒙着眼睛的拳手,在和一个睁着眼睛的对手搏斗!这怎么可能赢?”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出拳,也不是格挡。而是想办法,把蒙在眼睛上的布……给撕下来!”
我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书房内的阴云。
徐庶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地图,嘴里反复念叨着:
“化守为探……化守为探……撕开蒙眼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主公英明!”
他彻底明白了!
单纯的军事防御是下策,必然会陷入被动。
我们必须主动破局!而破局的关键,不在于战场,而在于……人心!
在于情报!
在于谈判桌!
“没错!”我看着徐庶眼中重新燃起的智慧火焰,心中大定,“我们必须派一个人,去成都!”
“去见刘备,去见……诸葛亮!”
“这不是一次示弱的求和,也不是一次虚张声势的恐吓。
这是一次‘战略试探’!
我们要通过这次出使,搞清楚三个问题!”
我伸出第一根手指:
“第一,刘备集团的内部,究竟是不是铁板一块?
他初定西川,人心不稳,有多少本地士族豪强对他阳奉阴违?
他到底有没有支撑与我们长期对峙的底气?”
我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诸葛亮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他这道阳谋,究竟只是为了‘困住’我们,为刘备争取消化西川的时间?
还是说,他真的存了与我们一决雌雄,吞并汉中的野心?”
我伸出第三根手指,声音变得无比凝重: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要让他明白,我们,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我们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和实力!
惹急了我们,大不了这汉中不要了,我陆昭带着‘玄甲铁骑’和所有核心班底,直接投奔曹操!
到时候,他刘备就要独自面对曹操和我们的南北夹击!
他诸葛亮的《隆中对》,还想不想实现了?!”
这最后一句话,我说的斩钉截铁,杀气腾空!
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底牌!也是诸葛亮这道阳谋唯一的“漏洞”
——他算准了我们舍不得基业,但他可能没有算到,我陆昭,从一开始就是个一无所有的赌徒!
逼急了我,我什么都敢掀!
书房内,气氛再次逆转!
之前的绝望和压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决绝与豪情!
“好!”孙尚香一拳砸在桌案上,凤目生威,
“就这么办!让他诸葛亮也掂量掂量,惹毛我们的代价!”
徐庶则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向我深深一揖:
“主公此策,釜底抽薪,直指要害!庶……拜服!”
“那么,问题来了。”
我环视着他们,提出了这计划最核心的一环,“派谁去?”
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是啊,派谁去?
这次出使,堪比龙潭虎穴。使者面对的,将是整个刘备集团的文武,以及那位智谋近乎妖的卧龙先生。
这个人,必须具备几个无可替代的条件。
第一,他必须有足够的分量,能代表我陆昭的意志,让对方不敢轻慢。
第二,他必须有超凡的智谋和辩才,能在唇枪舌剑中洞察先机,不落下风。
第三,他必须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胆魄。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最好……
能与诸葛亮,进行“私人层面”的沟通。
因为很多话,在庙堂之上是不能说的,但在私下,却能成为扭转乾坤的关键。
孙尚香?不行。
她英武有余,但性子太烈,又是女子,去了成都,反而容易被对方轻视,甚至激化矛盾。
陈石?不行。
他处理内政是一把好手,但终究是寒门出身,缺少与诸葛亮这等顶级名士对等的“气场”和人脉。
杨昂?更不行,一个降将,去了只会被羞辱。
我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我身边那个人的身上。
他,出身颍川书院,师从水镜先生。
他,是荆襄名士圈中,曾与“卧龙”、“凤雏”齐名的顶级智者。
他,与诸葛亮,曾是同窗,是旧友!
整个天下,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我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元直……”我轻轻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忍,一丝歉疚,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断。
徐庶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至极的神色。
有被委以重任的激动,有即将面对昔日挚友、今日强敌的忐忑,有对前途未卜的忧虑,
但最终,都化作了一片澄澈的决然。
他没有丝毫犹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对着我,深深地、郑重地,拜了下去。
“主公之命,庶,万死不辞!”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只是……”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主公希望庶,从这次出使中,带回什么?”
“仅仅是那三个问题的答案吗?”
我看着他,知道他已经洞悉了我更深层次的想法。
我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亲自将他扶起,凝视着他的眼睛,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元直,那三个问题,是说给外人听的。我真正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
“请主公示下。”
“我不要你带回任何盟约,也不要你争取任何利益。我要你……替我去好好看一看他。”
“看一看……如今的诸葛孔明。”
我的声音,变得无比深沉。
“替我看一看,他的眼睛里,究竟还剩下多少当年在卧龙岗上,那个‘欲与管、乐比肩’的纯粹与理想?”
“还是说,他已经被成都的权势,被刘备的知遇之恩,彻底捆绑,变成了另一架……
冰冷的、只为‘兴复汉室’这个目标而运转的机器?”
“我要你,替我去问一问他。”
“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在江夏,我们彻夜长谈时,我说过的那句话?”
“匡扶汉室,未必只有一条路可走。”
“天下苍生,或许需要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元直,我要你带回来的,不是刘备的答复。”
“而是他的答案。”
这,才是我派遣徐庶出使的真正目的!
徐庶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终于明白了,我这个计划的真正核心!
这不是一次外交破局。
这是一次……跨越了敌我阵营的……灵魂拷问!
良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庶……明白了!”
他再次向我行了一礼,随后,毅然转身。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洒进来,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那是一个孤独的、决绝的,却承载了我们所有人希望的背影。
他将独自一人,踏上那条通往成都的、艰险未卜的蜀道。
去会一会,那位曾经的故友,如今的心腹大患。
“蜀道之行,故友论势……”我望着他的背影,轻声低语。
一场决定汉中未来,甚至天下格局的顶级智斗,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