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第28章咖啡香
那两个男生都被班主任带走了，不知是去政教处还是校长室。
从初二（3）班出来，明河的山海佩仍在隐隐发烫。
走廊里，行政值日的老师正对着迟到的学生厉声训斥，唾沫星子溅在少年的校服上，少年脚边已浮起淡淡的灰雾。 “李老师，”如云忽然开口，“王主任让你去趟器材室，说是跳高垫坏了。”值日老师骂骂咧咧地走了，少年对着他的背影比了个口型，又转头对如云一笑，脑后刚刚聚集的灰雾悄然散去。
如云的办公桌已经搬来了，一见他们进来，夏老师就攥着红笔站起身，目光黏在如云没有表情的脸上：“如云老师，渴不渴？我这儿有新泡的龙井。”明河诧异，他从未见过刻薄的夏老师这么热情。
王老师拿着块过来殷勤地擦着桌面：“桌上全是灰，这些细致活儿，还是离不开女的。”
靠窗的梁老师突然清了清嗓子，把搪瓷杯往桌上一顿，“世风日下啊——”他对着教案叹气，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什么人都能往数学组塞喽——”话里的刺明晃晃扎向如云，目光却从明河脸上扫过。
明河假装没听见，回到自己桌前低头批改作业。
红笔尖刚落在陆蔓蔓的练习册上，王老师站在他桌前开口了：“明老师，不是我说你，这学生都考成这样了，还费劲改啥？”她笑得像只满脸皱纹的老狐狸，“像你这样埋头死干是不会出成绩的呀，如云老师你说是吧？”
夏老师忽然插嘴，声音细若蚊蚋：“梁老师常说，会教书不如会来事……”话说到一半，瞥见如云冷淡的侧脸，突然红了脸，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梁老师呷了口茶，慢悠悠地接话：“明河啊，不是老同志说你，上次家长会，家长反映你讲课太闷，你也不上心改改。光是死心眼地改作业有什么用呢？要注意课堂教学质量。”
明河的笔尖顿住，红墨水在纸上洇出个小团。他沉默如常，如云却道：“王老师，刚才我在教务处听说您上周有一节辅导课一节晚自习没打卡，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老师的笑容僵在脸上，讪讪地起身：“不会吧，一定是弄错了，我亲自去看看。”
梁老师刚要再说什么，如云已经拿起明河桌上的红笔：“明老师，我今天下午没事，帮你改改作业吧。别看我这样，简单的计算我还是能帮忙的。”他轻轻按了按明河的手背，指尖的温度让明河诧异抬头，正对上他沉静的目光，像在说“别理他们”。
夏老师见状，赶快回到自己桌前埋头改作业。梁老师哼了一声，把搪瓷杯重重一放，转身去翻自己的备课本，再没说一句话。
办公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明河当然不要如云批作业，但看着如云安静的背影，突然觉得，那枚总在发烫的山海佩，好像没那么灼人了。
下午明河还有一节辅导课。
一进教室就看到几个女生围着讲台上摊开的陆蔓蔓的作业本指指点点。
“你看她这分数，还敢交上来。”
“批她的作业老师的红笔是不是消耗得特别快啊！”
女生尖刻的话语引发一阵哄笑，陆蔓蔓看似毫不在意，明河却发现她越缩越低的肩膀上，有一团灰雾正缓缓聚集上升。
“课代表怎么不把作业发到同学手里？”明河故意批评课代表，几个女生无趣地住了嘴，却仍恋恋不舍，没有走开。
“老师，听说她爸妈离婚了，没人管她才这样的。”林一霞神秘地凑到明河耳边说。
看到她脑后忽然明显的灰雾，明河忽然意识到，听起来充满同情的这句话其实意在讨好。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女孩在用同伴的隐私讨好老师。她仍然笑得毫无机心，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以前竟从未注意过，看着自己曾经十分喜欢的学生，明河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这时几个男生簇拥着张昊冲进来，张昊粗鲁地一脚踹在讲台边上，震得正想就“离婚”话题多说几句的女生们一哄而散。张昊趁势扯过桌上示众的作业本，绕到教室后排，随手丢到陆蔓蔓桌上。周围注意到这一点的学生互相使眼色，勾着嘴角偷笑，但谁也没敢说什么。
一整节课，明河都在努力无视那些灰雾，幸好自始至终只有张昊脑后的穷奇在探头探脑，其他灰雾都未成形。幸好这节课还算安稳，直到下课铃响，明河提在嗓子眼里的心才落回胸腔。
准备去食堂吃晚饭时，听到两个老师正躲在桂花树后小声争执。“那笔经费我已经报上去了，您就别追究了。”“可那发票……！”
不远处的公告栏前，后勤主任正偷偷撕下招标公示，那张名单上几个供应商的名字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不知被谁标上了\"张老板”“李总”。
明河摩挲着山海佩，灰雾正在校园里四处滋生，像受潮的墙面上迅速蔓延的霉斑。
“走吧。”如云从身后追上来，声音压得很低，“再看下去，你的扳指该发烫了。”
明河惊讶转身。
见他回头，如云冲他挑了挑眉，像是在问“没事吧”，眼神里带着点戏谑，又藏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这个人眉间的挑衅和目中的冰山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明河还没来得及思考，一句抱怨却已经脱口而出：“好累，没胃口吃饭了。”
说完自己愣住了，即使是工作最辛苦的时候，他也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面对父母。听起来，像在撒娇。
他脸悄悄发烫，如云却已经自然接过话头：“要不，到‘断’去坐一会儿？”
明河立刻动心，今天没有晚自习，他也不想加班，天色尚早，去‘断’和添福聊聊天也好。
“咖啡是不能喝的了。”
“嗯，怕睡不着吗？”
“对啊，上次……”
“上次你嘴上说睡不着，一会儿就打呼了。”
“瞎讲，我从不打呼。”
……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蜂蜜色，橘红色的光掠过如云的发梢，落在他瘦削的肩头，干净温暖。
走过教学楼时，香樟叶在头顶沙沙作响，投下斑驳的光影。穿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过，笑闹声与晚风一起谱出动听的旋律。
“好久没这么安静了。”明河忽然感慨，食指又无意识地去摩挲山海佩。
“这几天光听他们打架了。”如云笑着说，“你好像很喜欢这枚扳指。”
二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被夕阳拉得很长。
明河低头看了看，忽然笑了：“等和它变熟了，就把它变成钢笔的样子。”
“为什么是钢笔？”
“因为钢笔是老师的匕首和投枪。”
如云低低地笑起来，他怀疑明河在抄袭哪位名人的话，但他没证据。
走过门卫时，那个喂猫的门卫正在与一个学生说话，手中递过一个信封，明河看到那学生拉下了脸，脑后一缕灰雾逸出，像一条细细的小蛇。
唉……
龙飞凤舞的“断”字被夕阳镀上金边，一朵流云像般慢慢飘过。
“老大！大哥！”添福欢快的声音与推门声同时响起。
“谁是你老大？”明河奇怪，这小鬼差也太自来熟了。
“你啊！”添福情绪很高，既然大家身份都过了明处，以后又要一起工作，他自然可以恢复对明河、如云的称呼。虽然他们还没想起他来有点可惜，但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两杯拿铁。”如云说。
“我不要……”明河拒绝，却又犹豫。
“真不要？”如云反问，眼中含着笑意。
满室的咖啡香像长出了无数把小勾子，早就勾得明河味蕾大动，被如云这么一问，哪里忍得住。
“死就死吧，拿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如云、判官和添福都笑了出来。
明河也笑了，这么一笑，才觉得这支离破碎的一天终于熬过去了。
夕阳从窗外涌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眼底像盛着揉碎的星光。
如云突然想起午后在办公室，他手背上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