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第41章食忆兽
明河推开办公室门时,走廊窗玻璃上的水汽正顺着框缝往下淌,在地面积成一滩滩发绿的水洼。
如云只觉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各种腐烂的气息 —— 那是绿色瘴气的味道,比昨天浓了三倍不止,像有人把整座沼泽搬进了教学楼。
明河虽闻不见这些味道,却觉得呼吸间那些瘴气让喉咙发紧,像卡着片湿苔藓。
病了三天,校园竟成了如此模样。
妆容精致的夏老师头也没抬,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显示器蓝光映在她脸上,把颧骨处的阴影拉得格外长。桌角的仙人球不知何时烂了半边,黏糊糊的绿汁顺着花盆淌下来,在桌面积成小小的水泊,夏老师的手肘正浸在里面,她却浑然不觉。明河的目光却盯在她脑后 —— 一团灰色雾气正从发间渗出来,雾气里隐约浮着张婴儿的嘴,一张一合,像在无声地吮吸着什么。
“哪来的婴儿哭?”身边的如云皱着眉问。
明河奇道:“你能听见?”
如云点头:“你也听到了?怪瘆人的。”
明河摇头,低声说:“我听不到,但我能看到。那是狍鸮(páo xiāo),这怪物 ‘如羊而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尤其擅长在山林迷雾中模仿孩童啼哭,待猎物放松警惕时突然扑袭,爪牙锋利如刀,能瞬间撕开猎物的皮肉。”
“山海佩告诉你的?”
明河点头,如云啧了一声道:“真恶心。”
明河也没想到看起来清秀可人的夏老师脑后的怪兽竟然是这样的。
“夏老师,你……” 明河想提醒夏老师袖子脏了,却忽见绿色瘴气滴下几滴黏液,落在教案本上,晕开一小片深绿的渍痕。更诡异的是,教案纸被黏液浸过的地方,印刷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露出底下泛黄的纸浆,像被虫蛀过一般。这瘴气凝结成液体后竟有这样的腐蚀力?
明河与如云骇然对视,不知它如果滴到人身上会是怎样。
夏老师对此毫无察觉,眼看手肘即将碰触到绿色黏液,明河冲上去一把夺过了教案。夏老师大怒,看到明河身后的如云后却又立即换了表情,羞答答地点头跟如云问好,然后白了明河一眼,继续打字,连教案也忘了跟明河要。
虽然想知道绿色黏液对人有没有伤害,却还是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同事在自己面前受伤。
如云自始至终没有表情,却完全明白明河为何这么做。
来办公室的路上,明河已经知道了情况的严重。
每一盏灯的光线像是被瘴气过滤过,变成病态的黄绿色,照在墙面上,让原本雪白的乳胶漆渗出斑驳的霉点,像一张张缩小的鬼脸。三三两两的学生背着书包走过,每个人脑后都拖着或浓或淡的灰雾:有的像条多足的虫,节肢在雾气里缓缓蠕动,爬过地面时留下银亮的痕迹;有的像团蓬松的毛发,根根发丝都缠着细小的绿光,拂过走廊公告栏时,塑料海报瞬间起了皱;还有个扎马尾的女生,雾气在她脑后凝成半只鸟爪,指甲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每个人都像行尸走肉呆呆地走着,对周围人的怪异视而不见;每个人都极为易怒,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或是大打出手;骂完打完又呆呆地走向自己的班级,好像几分钟内就忘记了发生的一切。
“没有人觉得这不正常。”明河有些绝望,但课还是要上,他拿了课本,往初二3班的教室走去。
还没到门口就听到桌椅倒地的巨响。明河冲过去时,正看见教室前门的玻璃裂着蛛网状的纹路,每个网眼里都嵌着细小的绿斑。一个男生把课本撕得粉碎,纸屑飞得满脸都是,而他脑后的雾气凝成了只巨眼,瞳孔是浑浊的绿,死死盯着坐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李夏。李夏却在淡定地批改作业,红笔划过作业本的声音格外刺耳,他面前的保温杯里浮着层绿沫,杯壁上结着毛茸茸的青苔,而他时不时就端起来喝一口。
“你在干什么!” 明河抓住那男生的胳膊,入手滚烫,男生转过脸时,眼白里布满了蛛网状的绿血丝,“课本里有虫子…… 好多虫子……” 他语无伦次地喊着,却对着空无一物的桌面乱抓,指甲在木头上抠出深深的印子。那些印子里很快渗出绿色的汁液,闻起来像腐烂的树叶。
明河看向李夏,想让他帮忙,却发现李夏的眼镜片反射着绿光 —— 他脑后的雾气已经漫到了肩头,像件半透明的蓑衣,雾气里伸出的细枝正悄悄缠上她握红笔的手。红笔的墨水在细枝触碰后变成深绿色,在作业本上画出扭曲的线条,而他还以为自己在写评语,嘴角甚至带着满意的微笑。
“明老师,别管他,青春期躁动。” 李夏推了推眼镜,红笔在作业本上打了个鲜红的叉,可那叉很快被绿雾染成了青黑色,“你看这道题,讲了八遍还错,真是……” 他的话突然顿住,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像有什么东西卡在气管里。明河看见一缕绿雾从她嘴角飘出来,在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叶片。
与此同时,操场的草坪已经变成了墨绿色,瘴气在草叶间翻滚,像一锅沸腾的浓汤。几个踢球的男生在瘴气里奔跑,脑后的灰雾随风招展,像一面面挥舞的战旗。
发狂的男生终于安静下来,颓然趴在桌上。
明河环顾教室,除了陆蔓蔓和江晓鸾外,几乎所有人脑后的灰雾都更浓更黑了,其中有一半都成了有形状的怪物。江晓鸾目光清澈,坐得端端正正地看着他,脑后没有灰雾,只有一条马尾辫。陆蔓蔓脑后灰雾则是隐约可见的淡灰色,几乎看不出形状,一样端端正正地坐着,认真地注视着他。
明河觉得稍受鼓舞,打起精神上完了这节课。奇怪的是,这些初二学生听课仍与以往一样认真,就连张昊也一直在写笔记,脑后的穷奇老老实实地踩在他肩膀上,似乎情绪十分稳定。或许正因如此,绿色的瘴气
也安稳下来,远不如办公室和操场上那么活跃嚣张。
“果然还是和人心、情绪有关。”下课前,明河朝江晓鸾、陆蔓蔓点点头,又去拍了拍张昊的肩膀,夸他今天听课很认真,计算也做得好。
或许有了共闯博物馆的经历,张昊很愉快地接受了明河的表扬,甚至害羞地挠了挠后脑。明河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手指正好挠到了穷奇的后背,那可怕的怪物居然舒服得在他肩上伸了伸腰。
“是食忆兽。”当明河问隍夜白为何人们表现如此奇怪时,隍夜白从袖中取出一片枯叶,叶片边缘呈锯齿状,背面泛着诡异的紫黑,“这是‘无条’,‘其状如蓍而赤叶,生陵上,食之忘事’。学校后山就长着不少,只是寻常人看不见 —— 它们靠吸食地脉里的‘忆气’生长,食忆兽正是被这些无条吸引而来。”
“食忆兽以人的记忆为食,尤其偏爱阴暗之念。” 隍夜白将那片无条叶凑近灯光,叶脉里竟隐约能看到细碎的人影,“这些怪物人眼看不见,却无孔不入,他们幼时以后山无条为食,如今已然长成。”
明河如云同时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恐惧:校园充斥着绿色的瘴气和灰色的怪物,人心中的浮躁与阴暗正喷涌而出,那岂非正是食忆兽的乐园?他们几乎能够想象出无数无形的食忆兽狞笑着在校园上空穿行,他们开心地大口吞食人们的记忆,而下方行走的师生则如一具具行尸走肉。
这还是校园吗?这是食忆兽和怪物们的食堂与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