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秋雨绵绵,淅淅沥沥下了整日。天色阴沉,寒意更甚。
宋璐像往常一样守在榻前,握着我的手,低声念着《清静经》。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一个月来的煎熬让她憔悴不堪,眼中的光彩黯淡了许多。
春芳嫂子在厢房外的小炉子上熬着药,苦涩的药香混合着雨水的湿气弥漫开来。
她一边小心地看着火候,一边低声向正殿方向祈祷:“祖师爷在上,信女春芳,求您保佑长生,让他睁开眼看看宋姑娘吧……她太苦了……”
四海哥冒雨在庭院里检查了一圈房檐和排水沟,确保没有漏雨的地方,浑身湿透地回到伙房换衣服。
花喜鹊坐在正殿的门槛上,望着门外连绵的雨幕,双眼沉寂,不知在想什么。
雨声,药香,宋璐低沉的诵经声,春芳嫂子模糊的祈祷声,构成了一幅宁静却压抑的画面。
宋璐念完最后一句经文,停了下来。她将我的手轻轻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泪水无声滑落,滴在我的手背上。
“长生……” 她的声音带着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种近乎枯竭的执念,“你还要睡多久……春芳嫂子说药快熬好了……四海哥把屋顶都修好了……花喜鹊的胳膊好多了……观里一切都好……就等你醒了……”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东厢房墙上悬挂的一幅画上。
那是她之前学着画的,一幅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稚拙的水墨画——云雾缭绕的山巅,一座小小的道观,观前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手牵着手。画上没有题字,却寄托了她所有的期盼。
看着画中那座小小的道观,再看看现实中这座只有他们几人苦苦支撑、寄托着所有人希望的“家”,宋璐胸中那股混杂着无尽悲伤、不甘与至深眷恋的执念,如同被压抑的岩浆,猛地翻腾起来!
她猛地站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快步走到厢房角落。
那里放着她平日抄写经文的桌案,上面有笔墨砚台,还有一小块我留下的、品质最普通的朱砂。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小块朱砂,又拿起一支小楷毛笔。
她没有蘸墨,而是将那朱砂块狠狠地在砚台上研磨!
朱砂粉混合着她滴落的泪水,形成一种粘稠而刺目的猩红“墨汁”!
然后,在昏黄的油灯下,在弥漫的药香中,在窗外淅沥的雨声里,宋璐用那饱蘸着朱砂泪的毛笔,带着全身心的虔诚与疯狂燃烧的执念,朝着自己那幅稚拙的画中——那座小小道观正殿的位置,狠狠地、一笔一划地点画起来!
她不是在画门窗,她是在画眼睛!
为画中那座象征着她和长生未来的道观,点上能看见希望、能看见归途的眼睛!
更是为她心中那座几乎被绝望压垮的灯塔,点上不灭的光!
“祖师爷开眼!张九爷开眼!道观开眼!!” 宋璐的声音压抑而凄厉,如同受伤的母兽在低吼,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般的朱砂,“弟子宋璐,愿以心血为祭!求您垂怜!看看长生!让他回来!让他回来——!!!”
朱砂混着泪水点在纸上,晕开两点刺目的红痕!如同道观泣血!
就在这至诚至哀、以朱砂泪为画中道观“点睛”完成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察觉、却真实存在的共鸣,在东厢房内悄然发生!
宋璐手中那幅画着朱砂泪“眼睛”的道观图,仿佛与观内所有开过光的神像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那些神像上原本微弱流转的道韵,似乎被这蕴含着至深执念和悲愿的“点睛”之举所触动,极其微弱地增强了一丝!
这股被引动、汇聚的微弱道韵,混合着厢房内弥漫的、由春芳嫂子精心熬制、蕴含着草木生机的药气,以及宋璐那泣血般的执念精神波动,形成了一股奇异的、充满“生”之祈求的qi气场!
这股“气场”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榻上的我,如同温柔的潮汐,瞬间触及了我那沉寂在无边黑暗深渊中的破碎灵魂!
轰——!!!
如同沉睡的火山感应到了地脉的震动!
我灵魂深处,那散落在意识荒漠中、冰冷死寂、布满裂痕的赦令烙印碎片,在这股由开光神像道韵、草木药气生机、以及宋璐至诚执念共同构成的“生之场”的刺激下,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一缕若有若无的道韵仿佛在我灵魂中响起
“蓝采和啊, 醉酒当歌,红颜易老 ,转眼桑田泛清波。
竹篮打水空无影,踏歌醉问世几何?
韩湘子啊, 玉笛横吹,沧海一笑 ,凤凰衔云归。
仙音吹落长安雪,孤影斜阳万山低。
铁拐李啊, 瘸步乾坤,葫芦浊酒 ,渡尽天下苍生。
瘸腿踏破红尘路,浮云散尽见月明。
纯阳剑啊, 斩断贪嗔。黄粱一梦 ,人间几度秋凉。
青蛇绕指化飞鹤,三醉岳阳问大江。
何仙姑啊,拈花不语。碧波荷影 ,仙篮盛满慈悲。
红尘不染青丝乱,莲台空照镜中痴。
曹国舅啊, 褪尽浮华,紫绶金章 怎敌半卷残霞。
褪去红袍归山去,渔舟唱晚忘天涯。
汉钟离啊,袒腹笑看,袒胸赤足 ,笑骂人间荒唐。
扇底风雷藏日月,袒腹能容万古愁!
张果老啊,倒骑毛驴,简板敲碎 ,几度春秋轮回。
倒看人间繁华路,渔鼓空叹古今同。
邯郸梦啊 ,古今同,谁把流年偷换作杯中酒浓?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终不过青山一冢。
蓬莱远 ,黄粱空,唯有那明月照尽白头翁!”
啊!是九爷在唱道情调吗?
是他在呼唤我吗?
仿佛久旱的河床感应到了上游的春汛!
如同冬眠的种子嗅到了破土的契机!
那并非直接的力量,而是一种本源的吸引与唤醒!
无数破碎的烙印碎片,在这股充满“生”之祈愿的复合气息引导下,如同被无形的暖流包裹、推动,开始艰难地、缓慢地、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活性”……朝着核心的位置移动、尝试拼合!
一种强烈的、源自灵魂核心的、如同冰封大地在春日暖阳下开裂般的酥麻、胀痛与撕裂感,瞬间席卷了我的整个意识!
这痛苦带着一种“复苏”的征兆,比纯粹的冰冷死寂更加鲜明,更加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