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门塌了,一下子就垮塌了四十多丈。
它塌了,皇城就暴露在面前了,群臣惊恐。
正阳门和宣武门因为地势较低,那一块的积水如波涛汹涌。
上面漂浮着牲畜密密麻麻的尸体。
一群群的老鼠从洞穴里面跑了出来。
在前面的一只大老鼠的带领下。
一个接着一个,后面的咬着前面的尾巴,连成排,在水面上招摇而过。
余令一夜没睡,扛不住才闭上眼就被门房叫醒。
所有人都竖着耳朵,警惕的注视着屋舍可能发生的动静。
不敢睡,到处是房屋垮塌的声音。
到处都是求救声。
余员外很害怕,害怕睡过去来不及跑被垮塌的房子埋了进去。
屋子在昨晚都已经进水了,直接没过膝盖。
现在水还没退,还在涨。
地势低的厨屋那块不敢去,门房老叶去取铁锅的时候水都没过他的胸口。
余令这身板过去直接就吐泡泡了。
可恨的是雨还在不停地下。
乾清宫的台阶前,工部侍郎刘元霖跪在雨地里叩首请罪。
冰凉的雨水带走了他身上热气,他瑟瑟发抖。
“宣,工部侍郎!”
在内侍王安的搀扶下,工部侍郎刘元霖湿漉漉的走进了乾清宫,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皇帝陛下。
“臣,拜见皇帝陛下!”
朱翊钧望着工部侍郎刘元霖。
他知道,在今年开年的时候刘元霖上过折子。
要求户部拨付银钱三万两,用于疏通京城内外年久失修的沟渠。
可折子依旧是留中不发。
朱翊钧没有想到六月的雨会大到如此的地步。
第二个原因是国库实在是没钱了。
三大征打出国威,也打空了国库,朝廷户部已经没有多少的银钱能够用于疏浚工程之费。
钱要用在刀刃之上。
深吸了一口气,朱翊钧淡淡道:
“命户部即刻拨付太米二十万石平粜,命太仆寺发银十万两救济京师受灾居民,命工部即刻招募劳役修渠疏通水道!”
刘元霖哭了,砰砰的磕着头:
“万岁爷仁慈,臣立刻就去准备!”
刘元霖走了,朱翊钧的心都要碎了。
当初要是听工部侍郎刘元霖的,当初要是拨付了三万银钱,又何必有今日。
“陛下,礼科右给事中汪若霖求见!”
“宣,让他站在门口说!”
朱翊钧不喜欢这个人。
当初自己要立福王为太子的时候这个汪若霖说的话可一点都不好听。
带头闹。
汪若霖知道皇帝不喜欢自己。
站在门口,湿透的朝服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整个人显得落魄至极。
“陛下,臣汪若霖有话说,京师大雨不止,是上天对朝廷和臣子的警告,今东宫五年不学,福王迟迟不离京就任藩王……”
朱翊钧皱起了眉头,咳嗽不止。
“古人有言:“不令不宁,百川沸腾。”今日之事,诚足寒心,不能仅仅斋祷为文而已,臣恳请陛下请郊庙,祭拜天地……”
王安闻言打了个哆嗦,朱翊钧如火的目光盯着门口。
待汪若霖说罢,他再也忍不住,怒吼道:
“这都是朕的过错是么,你们是在逼着朕下罪己诏对么?”
“臣不敢,这只是群臣的建议!”
“群臣?指的是天下所有人,还是你们东林学派的人?”
朱翊钧气喘吁吁,只觉得身心交瘁,站起身,瘸着腿,缓缓地朝着大殿的深处走去。
王安望了汪若霖一眼,然后赶紧朝着皇帝追去。
宫里发生的事情外人无从得知,余令只觉得雨小了一些,水退去了一点。
但余令知道这只是因为自家地势高的缘故。
水其实并没有退去,该淹的地方依旧是污水浸泡着。
卧在椅子上睡觉的黑狗突然站了起来,冲着门口发出稚嫩的汪汪声。
密集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门房淌着水一边喊着“谁呀”,一边跑去开门。
门开了,几个披着蓑衣的衙役出现在了大门口,汤水走到院子里。
望着正前方的余员外大声道:
“谁是当家的!”
余员外笑道:“啊呦,原来是张班头,这么大的雨,急冲冲的,这是怎么了这是?”
张班头一见这人竟然是余员外,余记铺子的掌柜,脸色稍霁,脸上都露出淡淡的笑意,随意地拱拱手道:
“哦,原来是余员外,有礼了!”
余员外淌着水迎了上去,笑道:
“张班头,家里可还好?”
“好个屁,水都漫到榻上去了,老鼠都跑到了贡桌上了!”
余员外带着笑意,试探道:
“那今日这是?”
张班头望着余员外道:
“东华门塌了,城墙垮了一大截,官家有令,各家各户都要出一个人出来劳役,雨停后就去修宫墙,执徭役!”
余员外闻言苦笑,伸手指着余令和闷闷道:
“儿子女儿还小,这,这……”
张班头望着余员外冷笑道:
“可你不小,哭穷卖惨有什么用,这是官家的命令,每家每户都跑不了!”
余员外知道这一次又得出钱了,忍不住询问道:
“张班头,我出钱!”
张班头笑了,搓着手指道:
“你是员外,有铺子,来钱容易,上头说了,你们这些不劳而获的商贾就该出大力!”
余员外闻言心里不喜,却面不改色道:
“张班头,我是民,我是民!”
“你是什么我不管,有本事去跟上官说去,我就是一个跑腿的,你家一百两,出不起钱就出人吧!”
余令呆住了,本来就遭了天灾,这水还没退去,要钱的就来了。
他娘的,张口就是一百两。
这个四合院都不一定可以卖一百两呢!
余令忍不住了,老爹心善,说不定还就真的给了。
余令跳下凳子,淌着水走到张班头跟前,学着老爹的样子拱拱手道:
“张班头好!”
“这是?”
余员外笑着介绍道:“我的儿子。”
张班头望着余令,笑道:“小子,有何高见?”
余令拱拱手谦虚的笑道:“高见谈不上!
既然张班头说是官家的话,那我这小门小户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凑足一百两。
张班头请回,雨停了我就去问我谭叔,问问这一百两够不够,不够我就去借!”
张班头玩味的望着余令,笑道:
“你小子在读过书!?”
“在读,如果不是这场雨小子就应该陪着先生去参加太子举办的诗会了,真是天公不作美,气煞小爷了!”
张班头闻言脸上的玩味褪去,又问道:
“你口中的谭叔是哪位,哪个衙门当差?”
“哪个衙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六品官,还有,我真的是民,张班头若一口咬定我是商贾,这是在侮辱我!”
张班头深吸了一口气。
这小子这口气还真是和那些读书人一个死样子。
平日里这样的小子见了自己躲都来不及。
可这小子却能侃侃而谈,颇有气度。
如此一来他就有点慌了。
因为小孩子不会撒谎。
朝廷根本就没有要一百两,而是去干活还能赚点钱和粮食。
这一次官家可是出了钱又出了粮。
他要一百两就是等着余员外杀价。
自己的屋舍塌了,余员外这样的有钱人,难道不该出点钱么?
他不出钱,自己倒塌的房子谁来修?
“我没骗你!”
余令知道这人就是在骗自己,想趁着天灾,吃拿克要好好贪一笔。
余令心里不慌了,自信满满道:
“张班头请回吧,我家出人!”
张班头有点乱了,刚才明明在商谈砍价的事情,怎么一转眼就到了不给钱要出人这件事上头来了。
人要真去了,钱没到手,岂不是就漏了?
若是钱到手了,知道了他也不怕。
自己打点一下,虽然到手的少一点,但多少也能留点。
可现在?
张班头望着余员外,冷笑道:“郎君的意思?”
余员外不卑不亢道:“就是我的意思!”
余员外心善是真,但人不傻。
他根本就不会给一百两,真要死咬着一百两不松口,他就准备去找谭百户了。
如今这年景,哪家能一次性拿出一百两?
真要一百两,余员外就准备把铺子处理了,带着余令和闷闷回西安府。
用这一百两买一点地,何必在这里受气。
见余员外也硬气了,张班头更吃不准了,眯着眼望着余员外笑道:
“衙门有人啊,员外早说啊,这,这搞的多见外?”
余员外笑道:“总不能把人挂在嘴边不是,这传出去多不好听!”
张班头笑道:“等着,雨停了来寻我,我给你找一个好活,说不定不花钱还能拿点粮食回去补贴家用呢!”
“谢张班头,实在太感谢了!”
张班头笑了,压低嗓门道:“哪日若是有空,一定要引荐一下那位大人,我这人啊,爱学习!”
余令笑了,还在试探,从脖子上扯下一个吊坠,笑道:
“张班头可认字?”
“哈哈认识几个字。”
“帮小子看看这上面写的啥,贵人送我的!”
余令的吊坠就是秦良玉送的。
老爹认为这东西带着贵气,就打了一个眼,给闷闷和余令挂在了脖子上。
“石柱宣抚使?”
张班头一惊,不可置信道:“马千乘马将军?”
余令故作懵懂的点了点头道:
“对,他喜欢我,送我的,让我有事去找他,对了,你知道他住在哪里么?”
张班头笑了,这一次的笑格外的和蔼,望着余员外道:
“员外有麒麟儿啊!”
“哪里,哪里,混账一个!”
“余员外忙,我就不叨扰了,有事记得寻我!”
张班头走了,离开时还主动关上了大门。
门房老叶望着嘴角带着笑意的余令,忍不住喃喃道:
“妖孽!”
关上门张班头的笑也消失了,想着那小子的笑,张班头颇为愤恨道;
“妖孽!”
(ps:万历帝不喜欢皇长子朱常洛,因为他的母亲是一个宫女,他看不上。
他一直有意立皇三子朱常洵为太子。
但臣子不同意,于是就吵了起来,这就是国本之争夺,万历四十二年福王才离京就藩,这件事才彻底的落下帷幕,君臣吵了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