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辚辚,马萧萧,黑狗汪汪叫……
“嘬,嘬,嘬,小黑快来,要出发了~~~~”
随着呼唤声,雪窝子里猛地窜出一条黑狗,嘴巴冒着热气,猛地扑到一个少年人的怀里,欢快的摇着尾巴。
它夜里就是睡在雪窝子里。
刘玖兴奋的望着那连绵起伏的山脉。
对从未出过远门的他而言,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的,都是让人兴奋的。
刘玖的出现让余令很无奈。
这孩子聪明,能对余令讲的那些浅薄的销售知识举一反三,他这样吃过苦的人很适合干销售。
这样的人再磨炼几年,并不比那些老掌柜弱。
这也是余令留给小老虎的人。
这都是余令计划好的,也说好的。
可这孩子在余令离开的那一日就拉着刘柚跑了。
不知道他们怎么出的城,两个人在官道上等着余令,拍着胸脯说要跟余令回西安府种地。
西安府的地不好种,那是军屯,这是太祖在吸取了宋代的教训和大唐的府兵制创立的一种制度。
那日子可比在京城苦多了,余令不想害人。
可刘玖说他不在乎,他就是想跟着余令。
他甚至拍着胸脯子说把他编成军户也可以,最起码有地。
在刘玖的认知里,有地,有手就不会饿肚子。
其实刘玖是有小心思的。
在京城混了这些年,余令是唯一一个不欺负他和柚子的人,而且他认为……
余令就是有钱人。
四合院的豪宅,有毛驴代步,身后还有两个壮实的书童,家里人把一个铺子交给年幼的他闹着玩。
这不是有钱人是什么?
有钱,还不欺负人,那自己的脸皮厚一点,这样的人得抓的紧紧的。
哪怕今后的日子苦一点也无妨,最起码心里舒坦。
其实刘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利玛窦那些藏书是他告诉余令的,利玛窦做的那些事也是他告诉余令的,他就像是一个小内应。
偷偷的把利玛窦和他的神仆给卖了。
他怕余令走了,这些番僧会找他算账,会让他的那些信徒悄无声息的把自己弄死。
这才是他要离开的根本原因。
趋利避害是他在京城混的本能,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愿意跟着谁。
这样的人在京城很多,竞争很大,高门大院挑也是挑那些力气大的,要么是长得好看的。
半大小子的刘玖处于人生的尴尬期,力气不大,长期营养不良下人也不好看。
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他的到来让余令有些头大,半大小子的思想不成熟,有血气,想到什么立刻就做什么.
见两人跟了三十多里路还不离开……
余令只能求老爹把这两人也加到队伍里。
如今嘴甜的刘玖已经记住了镖局的每个人。
大人都喜欢嘴甜的孩子,余员外不止一次地对余令偷偷地说这孩子适合当管家。
余令觉得老爹的话很对。
千里归家路根本就不是一个好的享受,可以说是煎熬。
出了京城,过了保定府后,天地间慢慢地就荒凉了起来。
余令以为大明的环境一定比后世要好。
可事实告诉余令他的“以为”是错误的。
放眼望去,官道两侧的山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就像被剃头了一样。
柴米油盐,柴排第一果然是有道理的。
这一次护送的镖行走的保定,太原,平阳,最后到达西安府的路线。
余员外这一大家子人家收了五十两。
这个价格并不高,所以镖行的要求也多。
吃食必须跟着镖行吃大锅饭,牲畜的草料必须从镖行购买。
除此之外余员外和门房老叶这两个壮汉还必须参与守夜警戒。
像余令陈婶这样的妇幼则不用干活。
如果想帮,那就是烧火做饭,如果不想帮,他们也不管你。
因为在他们的眼里,余令等人就是货物,只要不死人,那就无事。
镖行的信誉很好。
他们走这一路的货物大部分是给人送货。
有钱财,有古物文玩,有信件,队伍里还有一头不到一岁的牛,这个也是货物。
这都是他们的生意。
信件是他们货物里面最便宜的,路过有货物送达的地方,他们就会找人去签收,按手印。
最厉害的是他们在衙门里还有保人。
在没有任何人的监督下,京城捎带的货物人家是一分不少的送到货主的手里。
用冯老大的话来说信誉就是他的命。
他是第三代人,前面扛旗的那个汉子是他的儿子,今后要接他的班,继续走这条路。
这是人家的祖业。
掌柜的说,人可以死,信誉不能出问题。
因为年龄小的缘故余令和闷闷能够坐在堆积的高高的草料车上,也算是软卧了。
随着镖行走走停停,只要有县城必停,就跟后世的长途火车一样,逢站必停。
火车是停一小会儿,这镖行一停最少也是一个时辰。
而且夜里绝不赶路。
冬日的白日本来就短,黑得早,亮得晚,能赶路的时间并不多。
所以回家的路也并不是余令想象中的那么快。
在余令九岁生日的这一天,镖行过了平阳,来到了黄河边,正在等候着船家把货物运上船准备过黄河。
此时此刻余令已经懵了。
脑子里那点不多的地理知识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陌生的地名对不上了,根本就不知道还有多久到,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余员外也瘦了,肥肉没了,胡子拉碴,油头垢面,浑身散发着一股子从荒野里走出来的彪悍气息。
余令现在全靠带来的书来消磨时间。
这次离开,老爹几乎把书铺子的书给搬空了。
在他看来,别的东西都可以少带一点,缺什么在路上买,或者回去买。
但书不行!
为此,他用大明宝钞兑换的钱买了一匹马,三个骡子,还有两头驴。
这六头牲畜什么都不拉,专门拉书。
余令的离开最难受的是利玛窦。
因为这些年他翻译的那些书全部被余令给搬走了,就算教会派来的人来了。
也晚了!
要想把这些翻译了二十多年才翻译出来的典籍带回去,来的人必须来西安府找余令,不然就得重新弄。
利玛窦这人不简单,李时珍的《奇经八脉考》《濒湖脉学》《五脏图论》《本草纲目》人家都翻译完了。
尤其是《五脏图论》上面的图他都临摹了。
人家李时珍活着的时候是皇家太医院判,余令想不明白这些书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然后到他的手上的。
余令望着天,满是不解。
“厨娘怀孕了!”
“啊?”
余令猛然坐起,不可置信的望着小肥:
“肥啊,这玩笑可开不得,要是有什么谣言,婶婶知道了还活不活啊!”
小肥把头伸到余令的耳边低声道:
“这可是婶婶自己说的,我娘问厨娘婶婶为什么最近没洗月事布,厨娘婶婶自己说她肚子里有娃!”
“啊?”
余令呆住了,抬起头,不自觉的就把眼睛望向了牵马赶路的老爹。
可能觉得自己想的有些龌龊,余令给了自己一巴掌!
“令哥!”
“啥!”
“问你个事行不,你是读书人,你懂得多!”
“啥?”
“月事布是啥?”
余令闻言立马就呆住了,这个问题怎么说,怎么解释?
解释了万一传出去,别人若问自己怎么知道的,该如何作答?
“我不知道!”
听着令哥那果断的回答,小肥点了点头:
“哦,那我去问我娘!”
小肥走了,余令把怀疑的眼神望向了闷葫芦门房老叶。
他在家看大门保护闷闷,在余令看来他应该是最有可能的。
闷骚型的选手?
可望着望着又觉得不可能,老爹说老叶有喜欢的女子,好像姓熊.....
见余令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如意打了个寒颤。
小肥可能不懂,如意可是什么都懂。
“令哥,莫要看我,不是我干的,我去干活了,我去干活了~~~”
小肥哭了,被他娘按在地上打,模样凄惨极了。
厨娘怀孕了。
在过了黄河之后这件事就彻底瞒不住了。
余令可以对天发誓,自己可没乱嚼舌根子。
镖行的队伍里配备有大夫,知道这件事后他亲自来把的脉,确认了这件事。
厨娘被小心的呵护了起来。
前三月和后三月是怀胎最危险的时候。
厨娘满脸羞涩之意的爬上了草料车和余令、闷闷坐在了一起。
余令望向了老爹,见他那张平淡无波的脸,余令觉得他一定知道厨娘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
“爹,婶婶肚里的娃是谁的?”
“你一个小屁孩好奇这些做什么,滚一边看书去……”
厨娘的喜事让枯燥的队伍多了些喜意。
无论在任何时候,怀孕生子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太子爷,淑女刘氏有喜了!”
朱常洛合上手里的书,想了一会儿脑子里才浮起淑女刘氏的样貌来。
想到了那个在榻上像是木疙瘩一样的刘氏……
朱常洛又打开了手里的书,低声道:“大伴,你把脉了没?”
“嗯,老奴亲自把的脉!”
“公主还是皇子?”
王安闻言赶紧道:
“根据脉象,根据太子爷宠幸淑女的时日来看,老奴觉得十有八九是一个皇子。”
“刘氏有喜,不得不赐,不得不赏,让她搬去慈庆宫,如诞下皇子就在祖宗定下的名字里挑一个。”
“是!”
王安悄然退去,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觉得刘氏女很好。
她的先祖刘山子在靖难之役有功勋,这女子他也见过,是一个好女子。
就是胆子小了些。
但不知道为什么不讨太子爷的欢喜。
很早之前就以淑女身份被选入太子东宫,她算是最早的那一批了。
今年才有喜讯传来,这算晚的了。
回到住处,王安立刻就召集了众人。
刘氏去慈庆宫不光是她人去,吃穿用度,宫女内侍都得准备好。
宫里无小事,刘氏再不讨喜,那也是主子。
宫里的事情不好说,今日某个妃子不讨喜,说不定明日就讨喜了。
若是在人落魄时亏欠了,等到人爬起来了……
那时候讨个好死说不定都是奢求。
再说了,宫里的一切物事又不是自己的,那是万岁爷的。
自己按照流程走就行了,没有必要故意去踩一脚。
“化淳,淑女刘氏有喜,太子爷的意思让安排去慈庆宫,服侍的人你安排一下,找几个敦厚些的!”
“是!”
“对了,名字你也注意一下,记得别犯了忌讳!”
“记住了,老祖,如是皇子,那就是第七子,只能从,由检、由橏两个名字里出了。
如果是公主,名字当另选,到时候再说如何?”
王安笑了笑:“你办事我放心,提前准备吧,今年十二月就知道结果了!”
“是,儿子记住了!”
一直候在曹化淳身边的小老虎闻言如同五雷轰顶。
朱由检这三个字让他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小余令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在宫里都接触不到皇家宗祠,更不要提看宗谱了,他一个外人是如何知道的?
小老虎深深吸了口气。
他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