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熟的人是不记事的。
余令不知道自己被人偷偷的亲了一下。
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去怪罪厨娘,说到底她也是一个可怜人。
陈婶日子虽然苦,但他最起码还有小肥这个念想。
厨娘什么念想都没有,就连回忆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不堪回首的折磨。
余令也不知道回去后的王秀才抱着父亲的牌位嚎哭了一晚上。
对科举已经死心的他,又拿出了四书五经,又开始准备苦读。
一想到太子那期盼的眼神,他又忍不住流泪。
余令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扭头就看到闷闷正趴在床头。
那个胆小却又对余令格外亲的“秀才”在床的另一边。
(ps:有养猫的能讲一下么,我家猫喜欢睡脚头,这是怕我噶了,还是……)
闷闷见哥哥醒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后猛地冲出了门外。
片刻之后余员外就冲了进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太想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
昨晚他一夜没睡着,盯着供桌上的糕点和那几本书想了一夜,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爹,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其实余令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酒宴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只知道他有点困了,想眯一会儿……
醒来就看到了闷闷,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厨娘打开了大门,望着又来了的左邻右舍,她宛如一个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把一盘她都没吃过的糕点讲成了人间美味。
他家的少东家是如何的厉害。
不光让宫里赏赐,还从宫里带回来了礼物,足足六本书。
虽然她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书……
但并不妨碍她那颗想炫耀的心,望着众人那羡慕的样子,厨娘觉得得意极了。
她觉得今后再也没有人敢小看她,说她是个被夫家赶出门的丧门星。
余令以为街坊是不会相信她的这些鬼话。
但看到他们安静样子,就知道他们信了。
对她们而言,这等事只发生在戏曲了。
如今发生在眼前了……
“好了,我家郎君醒了,大门我要关了,一会儿我们就要吃宫里赏赐的糕点了,晌午后我再给大家说是什么味道。”
望着余家的大门关上, 顿时就有人忍不住了。
“臭显摆什么呀,还你家郎君,你一个连儿子都没有的寡妇,搞得小郎君像是你的儿子一样,余员外看的上你么?”
她的话音刚落下,就有妇人紧随其后。
“就是的,余员外那身子一看就是吃好的养出来的,这厨娘想当主妇,她那干瘪的身子受得了么?”
都说男人流氓,妇人间这话要是开个头,她们说的话比男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她们的圈子小,排外性强。
其实她们也会偷偷的听谁家男人厉害,然后在脑子里和自己男人比较。
饭桌上,余令望着那一份格外熟悉的糕点思绪越飘越远。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就是观景楼二楼的那盘糕点。
余令发誓,他真不知道他是谁,也没有心思去搞什么欲擒故纵。
他是被王秀才给的那个糕点给甜怕了。
所以,他才不接受,若是接受了那就得吃完。
余令是挨冻受饿过的人,他现在对吃的是足够的虔诚的。
吃饭时,掉在桌上的米粒他都会主动捡起来塞到嘴里。
不喜欢吃,他也不会要,免得浪费。
现在,那人给自己吃自己却没吃的糕点竟然跑到了自己家里,还是内侍送来的。
那问自己吃不吃糕点的那位,在宫里的地位一定很高。
亲王?
又或是大太监?
想到这里,余令心里一下子就难受了起来。
他是宫里出来的,那他身边的人也可能是出自宫里的,他们都不知道小老虎,自己该如何去找?
轻轻叹了口气,余令把干巴巴的糕点给分了。
其实不多,一共也就六块,底下三,中间二,上层一块。
老爹两块,闷闷两块,剩下的两块余令准备让大家都尝尝。
都看了一晚上,老鼠都要被吓死了!
“来福你不吃么?”
“昨日吃过了,老爹我给你说,你吃的时候慢慢吃,不要一口塞,这糕点甜的要命,吃完了光想喝水……”
余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余员外死死地捂住了嘴。
“老天爷呦,这话也是能随便编排的,就算是你不喜欢,你也得说好吃,万一你的话传了出去,造孽呦~!”
.......
在余令的“规劝”下,糕点开吃。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赏赐的糕点真的就比余令当初吃的糕点美味。
所有人都说好吃。
就连不会骗人的闷闷都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糕点。
厨娘吃了一点点,故意往嘴唇上抹了一点糕点沫沫……
她挽着篮子,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出门了。
她要去显摆一下,显摆自己刚刚吃过宫里送来的糕点。
万历帝朱翊钧轻轻地擦了擦嘴,在王安的服侍下喝了一大口茶水,咕噜咕噜几下张嘴吐在面前的钵盂里。
“太子昨日的表现大伴可算满意?”
王安赶紧垂下脑袋,低声道:
“万岁爷,这不是要奴的命么,太子精贵体,哪是我一个奴仆敢去评判的。”
朱翊钧看了一眼王安,笑骂道:
“你这老奴,如今跟朕说点贴心话都要思量一下,唉,老咯,你我都老咯。”
“万岁爷没老,万岁爷的龙体永远康健。”
朱翊钧笑了笑,淡淡道:“太子昨日赏了一小娃糕点,莫名其妙的,你可知道缘由?”
王安闻言赶紧道:
“回万岁爷,那孩子挽着一个道髻,童真有趣,太子怕是想到了嘉靖万岁爷,就赏了。”
“我都想不起祖宗的样子,他懂个什么?”
朱翊钧闭上眼了,右手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腿,喃喃道:
“朕老了,太子大了,鸟儿想要飞天了!”
王安闻言重重地低下头,可朱翊钧明显没有想放过他,继续道:
“王安啊,你为皇太子伴读,你认为太子今后会是一个明君么?”
“定然是的!”
“你其实也看不上福王对吧?”
王安闻言身子抖如糠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不敢!”
朱翊钧嘴角露出淡淡的讥讽之意,指着案桌上他只吃了一块的糕点,笑道:
“既然太子有了握权的心思,学会了收买人心,朕心甚慰,王安……”
“奴在!”
“把这糕点给太子送去,告诉他,这是朕奖励他昨日不辞辛劳的一天,让他尝尝糕点味道如何?”
“喏!”
望着皇帝离去,王安卡白的脸色才有了一点红润。
望着案桌上的糕点,想着昨日太子命人赏赐的糕点,他轻轻叹了口气。
说是赏赐奖励,其实是警告。
警告太子他没死,不要想太多。
“陛下啊,不能再怄气了,太子无辜,福王无辜,这天下的百姓更是无辜。
名分已经定了,祖宗已经告祭了,为何还不放开呢?”
王安的喃喃自语朱翊钧听不到。
他望着案桌上的《帝鉴图说》,怒气冲冲的走了过去,然后将它狠狠的推倒在地。
(ps:《帝鉴图说》是张居正专门为万历帝编的一本书,教他何为帝王之道。)
“朕六岁时你控制我,朕而立之年臣子控制我,就因我是宫女所生,背无依靠,所以好控制我。
现在朕的儿子是宫女所生,是长非嫡你们视而不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想继续控制朕的儿子是么?”
“朕恨啊,朕恨啊~~~”
宫女所生这四个字是朱翊钧的梦魇,他讨厌这四个字,他不想这个梦魇继续下去。
他把案桌敲得嘭嘭作响,发泄着压在心里几十年的怒火。
砰砰声,恨不得刺透宫城!
“砰砰砰......”
余家的大门再次被人敲响,门房不喜的站直了身子,打开一条缝,伸出半个脑袋,没好气道:
“谁啊!”
“请问这是余员外家么?”
“你是?”
“天主教传教士利玛窦求见余小郎君。”
门房老叶没好气道:“不好意思,我家不信教。”
“我不传教!”
“那你来我家做什么?”
“求见余小郎君!”
门房眯着眼望着这个番僧,虽然利玛窦不是和尚,但门房却觉得差不多。
“好,我让你进,但你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我锤死你。”
利玛窦笑道:“信教没有什么不好!”
老叶狞笑道道:“我们更信我们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