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瑾和吴墨阳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吴墨阳在喊了那一句之后就睡了过去。
余令走过去一看发烧了,掀开衣服一看伤口都化脓了!
“瑾哥你们不是从京城来的吧!”
苏怀瑾面对余令的时候还是有些愧疚的。
所以那会进门的时候是吴墨阳说的第一句话来打招呼,而不是他。
“令哥,先给阳哥治伤吧,我慢慢给你说!”
余家忙碌了起来,明眼人都知道吴墨阳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救人是必须要做的,剩下的事情可以慢慢说。
赵不器扛着吴墨阳去了大慈恩寺。
不是说大慈恩寺的医术最好,而是大慈恩寺的苦心大师走的路最多。
走的路多了难免有贼人,难免有打斗。
所以,外伤他是最好的。
医术也是弘扬佛法的一种,他先前去京城的时候就是用精湛的医术来换这一路的口粮。
走一路打一路,然后再治一路。
见多识广。
余令这边给苏怀瑾弄吃的,这家伙瘦的都要脱相了,可见这一路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比逃难的还惨。
望着忙碌的余令,苏怀瑾忍不住吞咽着口水。
“我不知道你饿了多久,但只要挨饿了第一顿肯定不能吃大鱼大肉,也不能猛吃,米粥,肉汤就很好!”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当过乞丐你忘了,我不是说了么,我亲眼看到一个人因为饿久了,猛吃海塞把自己吃死的!”
苏怀瑾低下了头,忽然道:
“山君,咱大明在辽东输了……”
“慢慢说,我听着呢!”
在苏怀瑾的喃喃自语中余令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也知道他去了辽东。
在正月初二从京城离开前往的辽东。
他去的时候不是孤身一人。
在初一拜年的这天他把京城的好友都叫上了,人数不多,都是去过归化城的那一帮子。
众人一合计,觉得可以去见见世面就说走就走了。
虽然余令说了很多次不可轻视建奴。
可这群人不是余令,又正是敢打敢拼的年纪,他们和京城的那些官员一样,都认为建奴在四路大军围剿下一定土崩瓦解。
于是这一群人在左侧北路马林那里挂职。
要说这群人没脑子是不对的。
他们想立功,想在人前显贵,但又不想吃太多的苦,他们选择了马林。
因为四路大军杜松是主力。
苏怀瑾等人也知道主力要承担敌人更多的火力。
所以,他们就选择了作为第二梯队的马林部。
一旦大战起,他们跟着马林就能混功劳,还不丢人。
也正是这个决定救了他一命。
三月初一杜松率领明军主力提前到达指定地点,没有选择等待马林的大军到来,而是选择了先上。
因为他携带了大量的火器。
也许是真的天不佑大明,在中午的时候天降大雾,他携带的火器的威力根本就没有发挥出来。
总兵杜松、总兵王宣、原任总兵赵梦麟全部阵亡。
三月初二,代善和努尔哈赤带人开始对北路军发起进攻了,苏怀瑾等人就在其中。
也是这个时候……
他们才知道主力全军覆没。
在这一战里,吴墨阳胸前被划了一刀,鹿艺泽等人不愿意跪地投降被杀,陈默高他生死不知。
余令听后叹了口气。
苏怀瑾口中说的生死不知是他没有亲眼看到他死。
为了给自己一个可以接受的安慰和期盼,他希望他活着。
余令觉得凶多吉少,这算是失踪了,一般来说失踪就等于没了。
而且是尸骨无存。
这些人都是和自己过命的交情,在京城一起抄家也相处的愉快。
哪怕在城外杀家奴这个事他们没来......
余令也不会怪他们。
就如茹让所言的那样,人一旦有了家,有了孩子,身上就多了一道枷锁。
这个锁能锁住英雄气。
京城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官。
两人在沈阳城休整之后就朝着长安而来,苏怀瑾不是不想回京城,而是他不敢回。
他不敢面对死去兄弟们的父母。
他觉得若不是他的一时兴起就不会……
从沈阳休整之后他就出发了,路过京城的时候写了一封信,犹豫了许久,他还是不敢回。
大明的九边拥有最密集的驿站和最快到达京城的路线,两人就按照这个路线往长安跑。
从三月初,走到了四月底,接近整整的两个月。
“粥好了,混着咸鸭蛋一起吃,吃完了之后睡一觉,醒了之后喊一声,我再给送点别的进来继续吃!”
“令哥,你就不怪我,我可是当了墙头草!”
余令摇了摇头笑了笑:
“别说什么墙头草了,那时候你们中立其实也是对我的一种帮助,我不怕这些,我就怕震耳欲聋的沉默!”
苏怀瑾笑着开始喝粥,粥喝完了,人也睡着了。
“哥,我给淘洗的米里放有安神药,嫂子说他现在是弓弦,猛地松下来会死,得用药物让他身子放松下来!”
“这东西你跟谁学的!”
“沈叔,他说在宫里医术是必学的,他学的不好,比不了什么老曹,对了,有太医,为什么他们要学这个”
余令不想讲这些。
宫里的内侍们为什么要学,还不是被逼的。
就拿朱厚照来说,书里一边说他声色犬马,夜夜笙箫,宠幸过无数的女子。
一边又说他打小身体就不好。
这些说法很让人误解。
有过房事经验的人都知道,身体不好的人是做不到夜夜笙箫的。
他宠幸过数百的女子竟然没有一个子嗣
然后身体不好的人打出了应州大捷。
有人说只杀了十几个人,可为什么自那之后的十余年时间里蒙古诸部未再大规模南侵。
他们在陪着大明皇帝演戏
余令一直告诫自己不要事事阴谋论,可这个……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管,对了,学医可以,你可以不要学歪了,你哥哥我读书读歪了,你可不敢啊!”
“知道啦!”
闷闷离开了,余令准备去看看吴墨阳。
带着伤走这么远,也是一个狠人,至于陈默高,余令无比希望他活着。
陈默高不知道有人在想着他,他没死,正和一群人蹲在那里。
“大明你们看到了,吃不好,穿不好,就连饷银都不给,诸位都是军官,只要愿意投诚,女人,牛,钱我们都给……”
陈默高没有认真听,因为这些他都有。
他的注意力全在腿上结痂的伤口上,有点痒,他忍不住想挠。
可是越挠也就越想挠,他恨不得直接把痂掀开。
在三月二日的大败后他没死。
他没死不是他的命大,而是建奴以为他是读书人。
他们看到了绣春刀,以为陈默高他是一个军官。
之后检查的虎口,掌心。
虎口和掌心有厚厚的茧子人结局很不好,这样的人陈默高只见过一次,然后就再也没有看到他们。
陈默高知道这些人的结局。
这些人肯定是队伍里的基层军官了,他们有动员的能力,建奴抓了这些俘虏,最好的法子就是杀掉领头的。
他们需要的是人,是奴隶。
杀掉领头的,就更容易收买人心了。
陈默高活着是因为他的虎口和掌心没有茧。
建奴判定他是一个大明的文官,准备“招安”他为大金效力。
望着上面唾沫横飞的建奴……
陈默高现在终于明白了余令的那句话。
建奴的心很大,他们想取华夏而代之,绝对不是安心偏居一隅。
贪念是无穷的。
一个人有了一百两银子,就想有二百两,三百两,甚至更多。
如今的以少胜多,更是让他们觉得这就是天命。
七大恨就是师出有名。
上面的人说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就要去登基。
他们会给牛,给钱,但陈默高知道他们不可能人人都给。
建奴能有多少头牛
就如余令总说他良善一样,只要竖起一杆旗,良善之名打了出去,别人就只会记得你良善。
这叫什么来着
对了,想起来了,立人设!
虽然余令嘴里蹦出来的新鲜词一个接着一个,但理解起来不难。
在这个特殊的时刻,陈默高对人生有了别样的感悟。
……
这一刻的王秀才也在感悟人生,他对自己的人生失望透了。
他以为这次大战以后自己今年就能活着回去和家人过年,为了这一个念头他做了无数的梦。
可如今……
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降兵,王秀才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每一次吸气和吐气都能扯的浑身疼。
如今,他干的依旧是统计人员的活,在这几日,他要把这些统计出来。
眼前密密麻麻的人都是降民,要按照建奴的制度,编入建奴八旗的旗下为农奴。
为奴的日子王秀才不敢想……
自己来建奴来的早,夹着尾巴混了这些年,如今的日子依旧是满满的歧视和凌辱。
眼前的这些人,今后怕是过的连狗都不如.....
这些投降的人就跟当初的自己一样,八旗制度一定,投降的人如落入虎口的羊一文不值。
陈默高排着队,等待着被分配,后面的日子他不敢想。
他只想能够活着看到余令带人杀到这里。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余令一定会来。
陈默高决定活下去,像狗一样活下去,然后准备报仇,亲自砍掉代善的猪脑袋。
心里想着余令的陈默高抬起头望着那个坐在棚子里写字建奴。
这一看他就再也挪不开眼,他恍惚了……
这个建奴怎么那么像余令的师兄
不光像余令的师兄,还像那个喜欢到处乱跑的小宝,这三个人的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人群在建奴的吆喝声中缓缓地朝前移动。
“姓名!”
“陈默高!”
“陈默高,我问你,你是大明哪里人,在军中担任何职,是谁的部下,科举成绩如何,官职位几品……”
陈默高看了一眼眼前人,淡然道:
“大明人陈默高,负责军中后勤粮草统筹……”
“走吧!”
望着眼前人,陈默高再也忍不住了,他隐隐觉得这个人就是余令口中被建奴掳走的王先生,可他又怕……
“不问我的字是什么呢”
王秀才颇为不耐道:“字什么”
“我陈默高,字守心,守住的守,心静的心……”
见王秀才抬起了头,陈默高继续道:
“在我家有一个厨娘婶婶,他生了一个男娃,前不久去了余家……”
王铎抬起头看了一下,眼角余光扫了眼左右两侧的持刀护卫,淡淡道:
“聒噪,下一个!”
陈默高失望的叹了口气,低着头离去!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异想天开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他不知道,在他走后,王秀才写字的手都在发抖。
守心,守心,眼前的这个人一定认识余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