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裴烨看到那些有文化和国际视野的亲戚朋友,比如老席家那些有海外教育背景的买办后代,他就把重点放在Imo金牌的报纸上,突出这份国际金牌的含金量有多重,是给国家长脸的大事。
而碰到像林主任这样的大老粗型街坊邻居,他就换成宣传裴瑜保送北大的报纸,毕竟“北大”这两个字在普通人心里更直观,更耳熟能详。
而且,不管发哪一份报纸,说到最后,裴烨都要掷地有声地加上一句标配台词:“这就是我老裴家的后代,看到没有?我的孙女不靠祖上余荫,全凭真本事。从今往后,咱们老裴家也算是为国家做出贡献了!”
平时最爱跟裴烨抬杠的几个老家伙,今天出奇地老实,罕见地都没了脾气。
他们接过报纸,低头随便扫了两眼,嘴里愣是憋不出一句怼人的话。
有的人眼神飘忽,唉声叹气的;有的人闷不吭声,端起酒杯自顾自地咂吧一口,算是认栽了,算是默认了裴烨的炫耀,由着裴烨在那儿嘚瑟。
毕竟事实摆在眼前,裴瑜的成就无可辩驳,就算再嫉妒再不甘心,谁还能挑出刺来?
裴烨穿梭在餐厅的每一张桌子之间,逢人便递报纸,逢人便寒暄。每递出一份报纸,他脸上的皱纹就舒展了几分。
那一摞报纸在裴烨手中渐渐变薄,而他的腰板却挺得越发笔直了,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精神抖擞。
过了一会儿,裴烨又端起酒杯,站在餐厅主座上,高声招呼道:“来来来,各位老朋友们,今天能来参加瑜瑜的庆功宴,是给老裴家面子。咱们不谈别的,就为了瑜儿这次的成绩干一杯!想当年,咱们这些家庭,谁还不是……”
话还没说完,几个老头儿就急忙打断,纷纷摆手拦着他别往下继续说:“老裴,少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今天是好日子,提那些干啥?别说那些过去的事儿了,扫兴。来来来,喝酒喝酒。”
裴烨被打断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得意忘形了,于是哈哈一笑,把酒杯高高举起:“好,不说那些!今天咱们就图个高兴,为瑜儿干杯!”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那些敏感话题,纷纷举杯响应,杯盏相碰,清脆的声响伴随着阵阵笑声,将餐厅里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锦江饭店承载着许多老一辈买办人的记忆,见证了他们的起起伏伏。能被邀请来锦江饭店参加这场宴会的亲朋好友,家族背景大多都不简单。
他们中不少人祖上都曾经富裕过,多数都做过海外贸易,家底殷实,风光一时。
那时候,买办家庭的荣华富贵在老一辈的记忆里还历历在目,提起当年自家在黄浦江边的洋房、码头上的生意,还有那些穿着旗袍或西装、操着一口流利洋文的后生,老人们以前总能聊上半天。
可是,经历了十来年的磋磨和时代变迁,到了如今这个年代,他们自身的财富和地位早已被磨平,曾经的辉煌只剩下了口耳相传的故事。
那些黄浦江边的洋房早就不属于他们了,码头上的生意也成了历史,家里的传家宝不是变卖了就是上交了,曾经的荣光在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比较的东西,房子、票子、位子都差不多,谁也高不到哪儿去。
改革开放虽然带来了新机会,但对这些老一辈人来说,更多的只是看着年轻人折腾,他们早已没了当年的锐气,只能守着过去的回忆,偶尔在茶余饭后叹口气:“唉,想当年,咱们家那可是……”
话虽如此,可谁都知道,那“当年”早已回不去了。
于是,大家的目光和希望,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家里的子女身上。年轻一代的成就,成了这些落魄家族唯一的炫耀资本和翻身希望。
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的后代进了好单位,谁家的子女出国深造,成了老人们聚会时最热衷的话题。
每一个孩子的成绩和前途,都像是家族复兴的火种,能点燃老一辈人久违的骄傲。
尤其是像裴瑜这样拿下Imo金牌、直接保送北大的孩子,更是让整个裴家扬眉吐气,成了众人艳羡的对象。
裴烨的儿子裴荣,年轻时被下放到边疆待了那么多年,连大学都没能读上,在一众买办子弟中,算是最底层的“地板水平”。
那些年,边疆的艰苦生活几乎磨平了他的所有志气,回来后整个人被生活磨去了棱角,精神萎靡,事业无成,日子过得甚至有些潦倒,差不多已经废了。
他站在人群中,低着头,偶尔帮父亲递递报纸,递递茶水,像个影子一样不起眼。周围的亲戚朋友提起他时,总是带着几分怜悯或嘲讽,有人低声议论:“老裴家这儿子,啧啧,当年好歹也是个有志气的青年,怎么就混成这样了?”
还有人假惺惺地安慰:“哎,裴荣也是命不好,赶上那几年,换谁都得吃苦,现在日子总算好过点了,也别太苛求了。”
可这些话,听在裴烨耳里,只会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裴烨每每提起儿子,总是避而不谈,他从未因裴荣收获过任何羡慕的目光,得到的只有幸灾乐祸的嘲笑或是虚伪的同情。
每当亲戚朋友聚会时,别人家聊起子女的成就,裴烨只能低头喝茶,沉默不语。
有人当面提起自家孩子考上大学,进了个好单位,甚至出国念书,裴烨只能干笑两声,敷衍着说:“嗯,不错,不错……”然后赶紧转移话题,免得被问到自己儿子的情况。
那种被人比下去的滋味,像是针扎在心上,让他这些年都没能真正直起腰杆。偶尔有不识趣的亲戚故意提起:“老裴,你家裴荣最近咋样啊?”裴烨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个笑脸说:“嗯,还行吧,过得去,谢谢关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