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的椒房殿里,铜炉中龙脑香袅袅升腾,却化不开殿内凝结的冰霜。窦皇后扶着鎏金凭几,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先帝临终前赐下的信物,此刻触手生凉。
“跪下!”皇后忽然扬袖,玉镯撞在案几上发出脆响。李建成慌忙整了整玄色冕旒,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李世民垂眸敛目,玄甲未卸便随召入宫,此刻袍角还沾着城外演武的尘土;唯有李元吉斜倚在蟠龙柱旁,绯色锦袍上金线绣的獬豸张牙舞爪,好半天才懒懒屈了屈膝。
“四弟这是要学那隋文帝的次子?”皇后声音发颤,“当年杨勇被废,杨广弑父杀兄,如今你私铸金印、暗蓄死士,当真以为宫墙之内听不到风声?”
李建成心头剧震,余光瞥见李元吉腰间新换的蹀躞带——那上面九环俱全,分明逾越了亲王礼制。他前日刚在东宫接到密报,说齐王府夜夜车水马龙,连燕郡王李艺的幽州突骑都有半数入了长安。
“母后明鉴,儿臣不过是……”李元吉刚要开口,被皇后一记冷眼截断。李世民忽然向前膝行半步,玄甲甲片相撞发出轻响:“母后息怒,四弟年轻气盛,许是底下人办事不妥。儿臣愿以秦王印信担保……”
“你担保?”李建成霍然抬头,冠冕上的玉珠摇晃如碎雪,“二郎的秦王府如今门客三千,连玄武门的守将都能随意调换,莫不是要连太子府也一并‘担保’了?”
殿外忽然掠过一阵狂风,卷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窦皇后望着阶下三个儿子,恍惚又见着他们幼时在御花园追逐的模样:建成抱着世民教他骑木马,元吉攥着野花要插在她鬓边。可如今,建成眼底藏着算计,世民眉峰凝着寒霜,元吉嘴角挂着冷笑,倒像是朝堂上三足鼎立的三方诸侯。
“还记得开皇末年么?”皇后突然转了话题,声音里带着几分追忆,“先帝卧病仁寿宫,你们父亲在榻前侍疾,那时你们都还小,挤在帷幔后头玩闹……”她的目光扫过李建成腰间的玉带,那是李渊登基后特赐的,“可后来呢?宣华夫人衣衫不整逃出寝宫,先帝暴毙,杨家的江山转眼就改姓了隋。”
李世民叩首至地,额角几乎要触到青砖:“母后,儿臣自太原起兵便立誓,此生不负大唐,更不负兄弟手足。”这话半真半假,毕竟他帐下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日日都在谋划着如何应对太子党的步步紧逼。
李建成喉头滚动,想起魏征前日的谏言:“秦王功高震主,若不早作处置,他日必成心腹大患。”可面对母亲泛红的眼眶,那些精心准备的说辞又都咽了回去。
唯有李元吉按在佩刀上的手紧了紧,想起李淳风那日在府中所言:“殿下眉间龙气隐现,只需除去两道煞气……”他抬眼望向李世民挺直的脊背,又瞥了眼李建成略显佝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母后教训的是,只是如今突厥犯边,二哥麾下精兵强将,倒是该多为朝廷分忧才是。”
这话似软实硬,暗指李世民拥兵自重。窦皇后猛地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几点血渍。三个儿子同时起身,却又在半空僵住——李建成想唤太医,李世民要扶母亲,李元吉的手还按在刀柄上。
“都出去吧。”皇后挥了挥手,苍老的声音里带着疲惫,“记住,杨家的覆辙,我不愿在李家重演。”待三人退出殿外,她望着铜镜中自己斑白的鬓角,突然抓起翡翠镯子狠狠摔在地上,玉碎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白鸽。
暮色渐浓时,李建成在东宫接到密报:齐王府的马车连夜出了平康坊,车上装的不是别的,正是十车明光铠。而与此同时,秦王府的暗桩也传回消息:李元吉已向李渊请旨,要亲自挂帅出征突厥。
长安城的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照亮了太极宫高耸的飞檐。没有人知道,这一夜,椒房殿的烛火亮了整整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