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时，一只鹰从兖州军营上空划过，朝着总兵府俯冲而下，落在无风的手臂上。
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生肉喂给战鹰，无风从他的羽毛之中翻找出竹管后，将鹰交给其他人，迅速反身进议事厅。
沈铎正在给云济汇报军务，见无风急匆匆进来，立即侧让开。
眼见着无风将手中的竹管递给云济，展开后，是一条只有短短两行字的纸条，从背面看不清写什么，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云济先是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欣悦，但迅速的又沉了下去。
沈铎是急性子，当即问：“好事还是坏事？是京中的事？”
云济轻微摇头，将手中纸条放入香炉之中，燃起一团火。
“那是苏侧妃出事了？”沈铎脱口而出。
没有回答，但云济抬眼冷看向他。
沈铎立即抿住了嘴，自己又是嘴比脑子快，忘了，军务之时不得闲聊私事，更何况是这种夫妻之间的事。
“那……军务还继续吗？”沈铎试探问。
“继续。”云济继续翻看送来的卷宗。
直到两个时辰后，才把新呈上来的军务处理完毕。
看云济依旧坐在大椅上，又从积压的卷宗里拿出一卷来，沈铎想要说什么，但见云济已经展开，又把话咽了下去，迈步出门。
却不知，直到走远，云济都没有再看进去一个字。
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动到香炉上。
从镂空看下去，先前燃烧的纸条已经化为块状的黑灰，闪烁着一点点火星，将剩余的残留一点点焚烧殆尽，若伸手触碰，立即就会化为灰烬，不复存在。
但即便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一张传递消息的纸条，原本书写在上面的字却在云济脑海里字字清晰。
写的是二皇子大宴世家二代游湖赏景，苏芮受邀，以及当夜隆丰侯府走水，狼崽子性命垂危，苏芮看望后得到鼓励，渡过难关的两件事。
都不算秘密的两件事，谁也不会想到云济竟会用上能够翱翔于高空，绝不会被人轻易击落的战鹰来传信。
也不会知晓，这两件事对于云济来说多重要。
正确的来说，是对于云济和苏芮，对于整个大局有多重要。
只一眼，云济便明白，苏芮在知晓的那一刻就参悟了他的意思，迅速的做出了判断和决定。
唐承，的确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所以，第一眼，云济是欣悦的，可也因此失落。
苏芮一如既往的冷静果决，没有丝毫对于他隐瞒自己的埋怨情绪。
她一直如此，从始至终。
即便发现也从不追问，而他，同样无法言说，心照不宣的维持着表面一切不变，但他明白，他同苏芮之间已经将如这纸条的黑块，在维持之下点点燃尽，若贸然出手只会加速消散。
还需两月，他们之间是否还能撑到那一日。
云济担忧，却又别无他法，否则……
……
栖凤宫。
林皇后坐在凤椅之上，看着站在前方，发丝已经花白，身形又佝偻了几分的林首辅，眼中没有心疼，却是压着愤怒。
“父亲放权给老二，是想要做什么？”
林首辅困眼半睁，不紧不慢道：“如今的局面，由他出面更为合适，再则，他也不是孩子了，更不是老大，压着未必是好事。”
林皇后哪里听不出父亲的敷衍，冷笑一声，问：“是父亲还当本宫是孩子才是吧。”
林首辅没有回话。
林皇后神色却越发凌厉逼人，“父亲是想要顺势而起。”
“难道不该吗？”林首辅抬起头，眼睛完全睁开，一直被掩盖着的锐利必显，如一头雄风不减的豹子。
“本宫说了，时候未到。”
“数日前，时候的确不够，为父依你，可如今呢，吾西同崇中军尽归赵寅钦之手，已是同咱们形成内外对势，再往后，他势力稳固壮大，只差一个机会而已。”
“他永远不会有那个机会。”林皇后立即反驳，直视林首辅双眸，同样凌厉威仪。“老二再无能，依旧正统。”
“皇上只剩下那一口气都能将这些东西顺利交到赵寅钦手里，你就能确保皇上没有将此事也放在后手？”
“皇上不会。”林皇后毫不犹豫。
“事事难确保，若等赵寅钦羽翼全丰，此事再告白于天下，便就是最好揭竿而起的名号，多年筹谋付之东流，你，林家都会背上千古骂名！”
“本宫说了，不会！”林皇后声音不大，但却威压顿出，直视着林首辅，冰冷而锋利道：“父亲，您今年六十八了。”
林首辅脸色骤变，锐利的眸子同林皇后对视，如无声的战场，刀枪剑戟，黄沙滚滚，但最终，林首辅逐渐落败下来。
他已经近古稀了，而林皇后，才四十。
如今的林家，一切听从林皇后，再非他了。
“父亲，还不到时候。”林皇后再一次重申。
这一次，林首辅没有反驳，只是再度回到那困眼半睁的模样，点了点头。“臣明白。”
幽兰亲自送林首辅出宫，回来时，林皇后依旧坐在凤椅上，但手撑着头，眉头紧蹙，神色痛苦。
是头疼又犯了。
幽兰快步走到其身后，熟练的揉按林皇后的太阳穴，劝道：“娘娘别操心，太老爷一向听从您的，方才出宫也再未同奴婢说一句劝说您的话，已然将娘娘您的话听进去了，何况如今族里也有大老爷坐镇。”
林皇后没有言语，只是闭目。
半晌，深吸一口气，吩咐道：“让零卫暗地里盯着父亲和老二。”
听到零卫，幽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眼睛瞪大，惊得张着嘴半晌才发出声音：“娘娘要……娘娘，那可是老太爷啊。”
林皇后何尝不知晓那是林首辅，是自己的父亲。
正因为如此，她才了解自己的父亲。
“按本宫说的去做。”
伺候林皇后多年，从细微的语气变化中幽兰就能听出，林皇后已经做下了决定，不敢再劝一句，立即去传话办事。
整个宫殿内再次只剩下林皇后一个人，可却不显孤寂，反倒好似已经和这富丽堂皇又肃立巍峨的宫殿融为了一体。